小说蝴蝶公墓一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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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引子

  (白)三千年前,你一睡不醒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任沧海换了桑田

  石烂海枯

  一场梦做了三千年

  惟有誓言永远不变

  相约在蝴蝶公墓

  (白)在这个冷酷的夜

  我走进荒凉废墟

  看见墓碑上

  刻着一对美丽蝴蝶

  刹那间月光掉下眼泪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

  今夜灯火无比灿烂

  你身着七彩蝶衣

  走遍茫茫尘世翩翩飞舞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

  但愿时间就此凝固

  你我用翅膀祝福

  走遍前生今世梦魂几度

  (白)三千年后,你从梦中复活

  引子

  “今夜,他将复活。”

  “你说谁?”

  “嘘——”牙齿间发出哆嗦的碰撞声,在漆黑的病房里清晰可辨,一个幽幽的年轻女声吟道,“他来了……”

  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几个人全都缩在了被窝里。

  一秒钟,十秒钟,六十秒钟,那个声音渐渐从走廊里传来——“笃、笃、笃”,准确地飘到柳笆的耳朵里。她将脸深埋在自己的枕头里,生怕会有一只手掀开她的被子。

  “咿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那个脚步声进入了病房,隐隐有道光隔着被窝亮起,但谁都不敢睁开眼睛把头探出被子。

  少女柳笆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她感到那个影子就站在她床头。影子凑向她的枕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身体。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却能感受到那双冰凉的手掌。

  半个身体都要被冻僵了。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将头伸出自己的被窝。

  刹那,时间凝固。

  幽暗的光芒猛刺入瞳孔,如猫眼般急速扩大,将那影子完全摄入脑中……

  十秒钟后,病房里恢复了一片漆黑。只是房门还敞开着,诡异的夜风呼啸而入。

  有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问道:“柳笆,你看到吸血鬼了吗?”

  “我看到了。”

  “上帝啊!”另一个人也颤抖着睁开眼睛,“吸血鬼长什么样?”

  柳笆依然睁大着眼睛,灰色的眸子里荡漾着波光,嘴角微微翘起——

  “非常迷人!”

  “愿主宽恕你!”一个满头白发的病友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让吸血鬼下地狱去吧。”

  十八岁的柳笆穿着睡衣下床,来到子夜的窗户前,在病友们怨恨的目光中,她打开了紧闭的玻璃窗。

  窗外是一片墓地。

  她看到了数百个十字架,密密麻麻地树立在空地上。有的泥土早已被雨水冲走,露出了地下浅埋的棺木。一片奇异的白雾笼罩着墓地,几块高大的墓碑宛如站立的死人。她的心里重重一沉,这也是病房的窗户永远紧闭的原因。

  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上,猫头鹰发出可怕的叫声,飞向墓地里肆虐的老鼠们。

  柳笆抬起头,一轮明月异常明亮,月光轻轻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这片荒凉的墓地。

  月光也照亮了她的嘴角,隐隐有一道红色的血迹。

  两年前,十六岁的柳笆搬进了这个病房。卡申夫院长说她得了肺痨病,医院长期休养,否则很难活过二十岁。面色苍白的她经常咯血,她常常站在镜子前顾影自怜,院长女儿伊莲娜是她惟一的朋友。有时她半夜偷偷打开窗户,看着外面荒凉的墓地,感到有个黑影从地下爬出来,伸出一只雪白修长的手……

  他是吸血鬼。

  白昼在坟墓中睡眠,夜晚爬到人间作恶,骗取少女们的爱情,吸取少年们的精血——他就在我们中间。

  是的,柳笆看见他了。

  看见他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同样苍白的脸上,有一对鲜红诱人的嘴唇。

  她还要再见到他,投入他的怀抱,轻吻他的红唇。

  柳笆光着脚丫走出病房,穿过那道悬空的“天桥”,月光从玻璃顶棚落下,将她冷冷地沐浴了一遍。

  正在她等待他的出现时,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几声惨叫。

凄惨的尖叫声响彻夜空,如锋利的手术刀划破胸腔,取出心脏时的啸叫声!惨叫声还在继续,死亡的空气从病房里迸裂而出,医院每一个角落。

  她的心似乎也被挖了出来,扑通扑通在破裂的胸腔外颤栗。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颤栗在继续,惨叫声在继续,吸血鬼在行动。

  终于,柳笆挪动步子回到走廊,循着最后那声尖叫的方向,来到有大壁炉的房间里。

  壁炉里燃烧着绿色的炭火,照亮了她的眼睛,也照亮了那个“人”。

  “晚上好,柳笆!”

  一张微笑着的嘴唇,一抹淡淡的血迹,一双幽深的目光。

  四分之一秒,在柳笆恐惧的尖叫声中,锐利的金属刺破了她的心脏。

第2节:卵(1)

  卵

  命运,犹如眼前没有尽头的道路。

  子夜12点整。

  车窗外是茫茫黑夜,只有零散星光点缀。对面偶尔开来一辆卡车,灯光晃过令人目眩。这辆3.0的越野车一路颠簸,后排的数码摄像机也晃得厉害。

  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回过头来,脸庞居然是暗绿色的——原来夜视灯正对着她,女孩长得还不错,长发围着二十岁的脸颊。

  雨点砸在风挡玻璃上,大光灯照着双向四车道的路,两边是郊区的绿化带。十字路口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路牌。开车的小伙子放慢车速,犹豫间作出了选择。

  “确定左转吗?”

  越野车里有两女一男,坐在后排的女孩端着DV,用夜视模式摄下这一切。

  突然,前排的女孩回头喊道:“冰雨,你快看!我们九点钟就经过这里了,现在还在这鬼地方转圈——开进黑煞阵了吧?”

  男人终于暴怒了:“你再敢说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

  这气势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了。越野车在午夜的路上开着,DV画面也稳定了许多,只有发动机在轰鸣。风挡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密,雨刷像扇子刮来刮去。这样的野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老的奇怪传说。

  前方,灯光渐渐亮起,路边出现了一些厂房,还有些高楼隐藏在夜色中。

  “快到家了吧?”前排女孩忍不住说话了。

  突然,车前灯扫过一个路牌。

  后排的女孩叫冰雨,立即喊道:“等一等,看看路牌!”

  男人本来已经开过去了,也马上刹住了车,把车倒回去几米。

  终于,车窗边出现了那个路牌——

  黄泉九路

  孤独的路灯光线下,这四个字隐隐发出血红的反光,如墓碑铭文般醒目。荒郊子夜,雨点如飞虫般闪过,似乎穿入了冰雨心里。端着DV的手微微一颤,能听到牙齿间的颤栗。

  越野车里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黄泉九路?”

  小伙子对长发女孩忿忿地说:“快到家了?这就是你的家吗?”

  女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地狱的第19层》里写到过这个路名!”冰雨说话了,她把镜头对准路牌上的字,“没想到真有这条‘黄泉九路’,我们来到小说里写到过的地方了!”

  “不会搞错吧?怎么开到这鬼地方了。”

  “别害怕,之所以我们会恐惧,只是因为‘黄泉’、‘九泉’之类的词罢了。其实有黄泉九路,就一定有八路、七路,笔直开过去就会找到出路的。”

  “不管是哪一路,总之都是‘黄泉路’!”

  男人也不管说话是否忌讳了,他转动方向盘向前开去。镜头迅速远离路牌,“黄泉九路”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又开过多少路口。两边大多是厂房,或者建筑工地,要么干脆就看不清,基本没见过人影。

  “等一等!”

  端着DV的冰雨叫起来,她调整一下镜头焦距,对准车子右前方。

  果然,路边依稀有一个白影浮现,在黑夜笼罩下简直像UFO。

  前排的女孩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将车速放缓,车前灯打足了照向前方。

  居然……居然是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没有撑伞,就这么站在雨幕里,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色衣裙,像是终南山古墓派的传人。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随着汽车逐渐靠近,那女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挥舞了两下,做出拦车的手势。

  “这半夜黑灯瞎火的,她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路边拦车呢?”前排的女孩很是害怕,“我看她有些邪门,不会是强盗的诱饵吧?”

  男人踩下了刹车:“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碰上坏蛋了?”

  越野车停在白衣女子身旁。冰雨打开右后车门,将镜头对准车外,只见午夜幽暗的路灯下一袭白衣。

  神秘的女子依旧垂着长发,弯腰屈身跨进了车门。

  在车门打开的同时,一阵奇怪的风吹进车厢,将前排女孩的长发吹乱了。车外雨点也随风打在镜头上。

  夜视镜头里,白衣女子的脸依然发绿,但要比其他人更浅些。这张脸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引人注目,眉毛和鼻子也很是标致。再加上一张年轻的瓜子脸,乌黑垂下的长发,一身如雪的白衣,真貌似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人物。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淋湿了,脸上有一些深棕色的血斑,嘴角似乎也有这样的血迹,双唇显出另一种可怕的颜色。

  长发女孩战战兢兢地回头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半夜站在路边?”

  白衣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隐藏的幽怨,透过镜头传递到了冰雨心底。

  “有人欺负你了吗?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神秘女子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她真受到惊吓了,医院吧。”

  开车的男子说:“我连这是哪条路都不知道,医院啊。”

  冰雨在镜头后问:“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路吗?”

  终于,神秘的白衣女子说出了三个字——

  “黄泉路。”

  冰雨的DV又是一颤,白衣的女子嘴角上扬,目光直视着镜头。

  同时车子晃了一下,显然开车的男子也被吓到了。镜头好不容易重新摆稳了,车子也继续向前开去。窗外仍然是茫茫无边的雨夜,一些零星的灯光忽而闪过。

  前排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女子依然只说三个字——

  “鬼美人。”

  这三个字说得异常清晰,车子又猛晃了一下,差点撞到了旁边的行道树。

  冰雨原本冷静的声音也颤栗了:“你说什么?鬼——美——人?”

  白衣的不速之客微微颔首。

  “你从哪来?”

  神秘女子的眼神有些异样,忽然把头靠近了冰雨,眼睛几乎已贴着镜头了。

  一个幽幽的女声——

  “蝴蝶公墓。”

  时间突然凝固。

  几秒钟后响起了一阵啸叫,镜头上出现一个黑色的东西,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过。

  前排的女孩尖叫起来,冰雨的镜头也天旋地转了——在黑色与绿色不断交替的光影中,男人与女人齐声惨叫,仿佛有人用刀子割他们的肉。

  突然,风挡玻璃上出现许多深色污点。镜头前有什么飞来飞去,不计其数的小黑点,像夏夜里扑火的飞蛾,密密麻麻飞向驾驶座。

  这时对面闪过一道强光,伴着男女凄惨的尖叫声,隐隐看到一辆大卡车,正穿破雨幕向他们冲来。

  瞬间,眼前又一阵剧烈摇晃,同时响起巨大轰鸣。整个世界乱成了一团,鲜血般的液体喷射上镜头。

  回到阿鼻地狱……

  就在尚小蝶忍不住要喊“救命”时,液晶屏突然变作一团漆黑,耳机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世界末日?

  蜷缩在黑暗寂静的女生寝室,宛如噩梦中醒来。她摸了摸自己胳膊,刚才觉得手臂如刀割般疼痛。原来流下来的并不是血,而是一大把冷汗。

  还在不停地喘气,窗外吹进来的风更凉了——仿佛车门就开在她身边,视频里神秘的白衣女子,伴着夜风坐到寝室上铺,玉手搭着小蝶的肩膀,献上冰凉如铁的红唇。

  小蝶索性披上一条毛毯,再壮起胆子看看电脑。这段视频已全部播放完毕了,总长度23分13秒——故事在地狱中结束。

  晚上10点半,宋优还在寝室里上网,曼丽好像已经睡熟了,田巧儿和白露依然不见踪影。没人感到上铺的异样,也没人察觉尚小蝶的恐惧。好像她在另一个世界,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的那段视频,发生在另一个星球。

  视频藏在一张光盘里,她把光盘从笔记本里退了出来。

  光盘正面就像古代的铜镜,映着她模糊的眼睛和嘴唇……

  6月6日凌晨5点55分

  一望无际。

  眼前是混沌的宇宙,在天际线的穹顶弯曲处,包裹着白色半透明的次级卵膜。她蜷缩在卵体中央,冰凉的手脚几乎抓在一起,变作沉睡的卵细胞核。周身都是凝胶状的细胞质,充满着微丝和环层板,内质是富有营养的枣卵黄。

  这是她的宇宙,时间与空间的“奇点”,等待大爆炸那一刻到来……

  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5点55分55秒。

  小宇宙引爆。

  在零点零一秒的世界无限膨胀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卵生在女生寝室的右上铺。

  晨曦透过花布窗帘乍泻,瞳孔失去了眼皮保护,微光如毒箭刺入,视网膜轻轻呻吟。

  天花板是虚无的昏暗,五人女生寝室的轮廓已渐清晰——对面上铺隐隐传来田巧儿的欧洲香水气味,自己下铺宋优吃剩的隔夜蛋糕味,抑或曼丽那精致的小零食们的诱惑,还有白露那一摞旧书的油墨味。

  最奇怪的气味却在自己脸上,浓郁的芳香充塞鼻息,如古寺神龛前缭绕的香烟,又似清明坟头烧剩的冥币气味。

  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多了张美丽的脸。

  这张脸仅有邮票大小,在红色的背景衬托下,有粉色的脸颊,蓝色的眼睛,棕色的眉毛,卷曲的绿色长发,鲜艳如血的双唇。这是如雕塑般的绝色美女,化上了最浓烈的彩妆,在古希腊戏剧里方可得见。

  仅保持了不到五秒,这张脸就变成了一个骷髅,漆黑的背景上一堆白骨,深深的眼窝燃烧着鬼火。

  心头狂跳起来,手指也僵在半空。任由美女与骷髅的脸庞,不停来回交替。寝室里又亮了些,迷糊的双眼睁得更大,才发现美女与骷髅两边都存在,只是不断扑扇着翅膀。

  一只蝴蝶。

  停在她左手指尖上的,是一只蝴蝶。

  美女与骷髅——是蝴蝶两片翅膀上的图案。

  这只蝴蝶身长相当于两张大头贴,双翅展开还要大。头部是白色的,前端长长的触须火红,整个躯干和脚纯黑,细看还有许多绒毛。一对大大的复眼,正如人一般凝视她双眼。

  最奇特的是它翅膀上的图案——

  左边翅膀上是一张美女的脸庞,竟和化着彩色浓妆的人类美女一模一样。

  右边翅膀却是一个人类的骷髅头,黑地白骨似乎刚从坟墓里挖出来。

  一边是鲜艳的生命,一边是恐怖的死亡。

  人类生命的两极,同时呈现在这只蝴蝶的同一对翅膀上。

  缓缓摇了一下手指,这不速之客竟丝毫不怕。翅膀上闪闪的彩色鳞片,发出幽魅的香气。于是她用力挥舞左手,蝴蝶从指缝间轻巧地逃走了,停在寝室写字台上。美女与骷髅交替变幻,仿佛发出某种挑衅。

  她戴上眼镜,披上外衣,光着脚丫爬下上铺,幸好没吵醒室友们。她轻轻扑向写字台,几乎抓住蝴蝶的刹那,它又一次逃之夭夭,飞上了门锁把手。

  穿上凉鞋抓过去,蝴蝶灵活地飞开。在抓住门把手的同时,门开了一条小缝,它如薄纸片飞了出去。

  女孩追出门去,清晨六点的阴冷的女生楼里,青灰色的走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鲜艳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飞舞。

  当她追到楼梯口时,蝴蝶摇摇摆摆飞下了楼梯。她只有跟着蝴蝶,一口气冲出了女生宿舍楼。

  当所有人都在梦里时,她却在清晨的露水中,追逐一只奇异的蝴蝶。它在眼前翩翩飞舞,几度伸手要抓到,却差之毫厘功亏一篑。它调皮地扇动翅膀,一路留下暗香,飞出了S大宿舍区。它既不飞高也不飞远,一直保持在她视线之内,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踏过潮湿的小径,她跟着蝴蝶来到学校花圃——“蝶恋花”,这里就是它的老巢了?

  没想到蝴蝶又飞出花圃,她捂着衣领满腹狐疑地跟下去。小道越来越荒凉,周围的建筑也陌生了,这是清晨偏僻的校园一角。尽管考进S大已快一年,但还从没来过这儿。

  鲜艳的蝴蝶,在这单调的清晨异常醒目,尤其是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绝大多数生物体都是左右对称的,以往见过的蝴蝶或飞蛾,两边翅膀也都是一样的。她从没见过左右两边不一样的动物,这完全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律,好像偏要和达尔文较劲。

  而美女与骷髅的两片翅膀尤为可怕,分别代表了美好与死亡,不知它要飞到哪一边去?

  蝴蝶飞到了一片夹竹桃林。

  那是片盛开着的夹竹桃,红色与白色的花朵交替闪烁,还有凋零的花瓣在泥土下慢慢腐烂。她也曾喜欢过这种花,尽管爸爸告诫过她许多遍:夹竹桃有毒。

  蝴蝶在有毒的鲜花里穿行,穿过那些深绿色的竹叶,飞向花丛间的小河。

  这条河孤独地流淌在校园最荒凉的角落,不到十米宽的两岸,开遍了夹竹桃花。

  那只蝴蝶飞出树丛,来到河岸边一块空地。这里没有夹竹桃,只有一大片荒草。

  第一次来到这条小河边。

  河水绿得让人心里发瘆,那不是天然碧水的那种绿,而是充满着水生植物的浑浊绿色,看不清河里有什么东西,就像铺满了深绿色颜料。多年的陈腐气味弥漫在河面,就像小时候闻到的苏州河,连同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女孩。

  镜片上有些模糊,她感到一阵恶心。穿着凉拖鞋的双脚,被野草磨得又痒又疼。就在她受不了要离开时,神秘的蝴蝶又出现了。

  美女与骷髅的翅膀,在绿色的野草中飞舞着,落在一个暗红色的物体上。

  草丛里好像是个书包,蝴蝶停在书包上不动了。

  她在野草中蹲下来,仔细看那只书包——红色的女式书包,高中和大学小女生里一度流行过,她的很多同学都有这种包。可以双肩背着,但女生通常习惯单肩背或拎在手里。

  在这清晨荒凉的小河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书包呢?

  暗红色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沾了厚厚的尘土,可能已在野草中躺了几个月,或者好几年。

  带着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它为何飞大老远,最终停在这个东西上?

  忽然,视线里又掠过一点红色,她继续向河岸边看去——在几乎靠着水岸的地方,躺着一只红色的鞋子。

  女鞋。红色。中跟。

  穿在年轻女子脚上应该很漂亮。但很少有大学女生会穿这样的鞋子。

  红色的女鞋,带着一些灰色污渍,在绿色的河岸边分外显眼。没被涨潮的河水冲进水里,算是它的运气了。

  深绿色浑浊的河面上。

  继续飘来迷离的雾气。

  孤独的书包在草丛里。

  停着一只神秘的蝴蝶。

  还有,血红色的女鞋,它曾穿在哪一只纤纤玉足上?

  简直要变成一首恐怖印象派诗了!她的睫毛连同牙齿都在发抖——

  蝴蝶突然飞了起来。

  她几乎摔倒在地,赶忙站起来回头就跑。两只拖鞋“吧嗒吧嗒”踩在草地上,就像后面有人跟随她的脚步。

  在清晨的薄雾中撒腿狂奔,听着自己恐惧的心跳。要远离那神秘的书包、暗绿色的小河、鲜艳有毒的夹竹桃……

  她的名字叫尚小蝶。

  6月6日下午17点30分

  S大校园由清晨化为白昼,太阳在正午悬挂了片刻,下午又被吞没进了乌云。

  尚小蝶低着头冲进食堂。清晨奇异的经历,让她整天食欲不振。有认识的同学走过,却对她视而不见,好在她早已习惯被忽视和遗忘。

  但清晨那只蝴蝶,是永远都无法遗忘的。

  还有,躺在小河边的红色书包。

  一整天心神不宁,好像自己掉进了那书包里。那只蝴蝶,左边翅膀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个骷髅头!停在红色的女式书包上——很想知道那书包里有什么,可那东西看起来太脏了,实在不敢用手去碰。

  忽然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刚吃下去的全吐出来。因为她又想起了那条小河——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在S大却颇为有名,在中文系诗社的笔下,这条暗绿色的小河被封为“幽灵小溪”。

  抗战时,日本军队杀了许多学生地下党员,把尸体扔到了小河里。从此,这条河变成了浑浊的深绿色,每年夏天都会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50年代,果然从河底发现了几十具尸骨。“文革”十年,常有性格孤傲的老教授,受到侮辱后便一气之下沉了河……

  突然,手机短信声响了起来,是好友陆双双发来的短信:

  今天是年6月6日,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顺的日子,祝福你万事称心如意^^

  尚小蝶苦笑了一下,这“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顺的日子”,她却在“幽灵小溪”边看见了可怕的蝴蝶和书包。但这条短信(可怜她今天只收到了这么一条)确实安慰了小蝶,心头微微一暖,拨通了这个最熟悉的号码——

  迎接她的是SUPERSTAR的彩信声,几秒钟后响起陆双双的声音:“喂,小蝶,看到我的短信了吧。”

  “双双,你现在能来食堂一趟吗?”

  “现在?不行啊。”陆双双用压低了的气声说,“我现在和秋水一起吃饭。”

  秋水是谁?是双双新交的男朋友?但小蝶还是执拗地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发现了……发现了……”

  “什么?”

  “哎呀!”小蝶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别问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吃好饭就过来吧!”

  “好吧好吧,别着急,我很快过来哦。”

  小蝶放下手机,心底感到一丝歉疚。陆双双是她在S大惟一的朋友,最近双双好不容易交了个男友,却在紧要关头打断了他们。可除了她之外,偌大的S大校园里,小蝶确实找不到第二个真心说话的人了。

  又在食堂坐了半个钟头,当她低头发呆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后。尚小蝶吓得跳了起来,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陆双双。

  “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双双看起来更开朗活泼,穿着牛仔裤,长发飘飘。虽然谈不上美女,但背后看还颇能赢得回头率。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和秋水就在校门外面吃馄饨。”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算啦,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什么事情神秘兮兮的,我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你刚才电话里说捡到了什么,是不是钱包?”

  双双开始幻想眼前整整一麻袋的人民币……

  “汗,不是钱包,而是——”尚小蝶实在无法形容,“哎,跟我过去就知道了。”

  她领着陆双双跑出食堂,沿着清晨追逐蝴蝶的路线,一直来到学校花圃。

  黄昏时分,校园这一角寂静无人,双双疑惑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尚小蝶并不回答,拉着她跑到夹竹桃林。当双双看到浑浊的绿色河水时,不禁骇然道:“幽灵小溪!”

  鲜花背后是暗绿色的小河,令人生畏的水面上,一只鲜艳的蝴蝶正翩翩飞舞。

  就算烧成了灰,小蝶也认得它——美女与骷髅的翅膀。

  它从“幽灵小溪”上掠过,翅膀激起涟漪,竟似蜻蜓点水般。

  蝴蝶又飞到了荒草地里,尚小蝶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天色渐暗,刚走几步就被什么绊了一下。幸好是泥土和草丛,就像摔在橡胶垫上,双双急忙把她拉了起来。

  “书包!”

  双双叫了起来——那只暗红色的女式书包,再次跃入视野。

  还是清晨的神秘书包,静静躺在河边野草丛中。刚才就绊倒在它上面了,好像偏要和尚小蝶作对。

  蝴蝶又飞了回来,停在脏兮兮的书包背带上。

  向几米外的河岸看去,那只漂亮的红色女鞋,依然孤独地沉睡着,似乎在等待另一只红鞋归来。

  这只红色女鞋,绊倒她的书包,还有奇异的蝴蝶——早上的情景又克隆了一遍,只是晨曦换作了暮色。

  蝴蝶两次带她到同一个地方,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或许这神秘书包还另有隐情?

  这一回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尚小蝶的手缓缓伸向地上的书包。

  但在摸到书包的一刹那,手指又如触电般弹了回来。反复犹豫间,黑夜即将降临了。河流渐渐模糊,就连鲜艳的夹竹桃花都黯然失色。

  双双急了:“晚上绝对不能待在幽灵小溪,学姐们说夜里所有的淹死鬼,都会悄悄爬上岸来唱歌。方圆数百米内,半夜都会隐隐听到可怕的歌声。”

  水面上仿佛伸出一只漆黑的手。

  她们吓得转身就要逃走。但在小蝶挪动脚步之前,却伸手抓起了书包背带——这是她活到二十岁做得最大胆的事。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飞走了,暮色中再也看不清它鲜艳的翅膀。

  手里拎着神秘的书包,感觉沉甸甸的,鬼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冰凉的触觉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疯啦?”双双瞪大了眼睛,“这么脏的东西都要啊?”

  尚小蝶拎着神秘书包,飞似的离开河岸。双双当然不敢留下,也跟在她身后狂跑。趁着天黑前最后的光线,她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寝室楼下。

  “等一等。”陆双双在后面弯着腰喊着,“喂,你能带这个书包回寝室吗?”

  是啊,被室友们看到的话,拎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脏得像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又该如何解释呢?闹鬼的小河边捡到的书包,准备交还学校失物招领?还是蝴蝶送给她的神秘礼物?抑或自己从淘宝网上买来的新书包?

  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难不成再把书包扔回“幽灵小溪”?就算免费进场,小蝶也不想听淹死鬼们的演唱会!

  终于,她们想到了一个地方。

  小蝶和双双走进女生寝室楼,悄悄转过底楼走廊,来到半地下室的仓库门口。黑暗中推开仓库门,小仓库只有二十个平米,里面全是些打扫房间的工具,平时也从不锁门。

  尚小蝶打开电灯,把红色书包扔到一张破桌子上。既然不能把它带回寝室,只能暂时放到这里了。

  “哎哟!脏兮兮的!小蝶你不会发烧了吧?”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都已经在这了,要不要打开它呢?”

  双双托着腮帮想了想,突然拎起书包,立刻又放了下来:“啊,这个书包分量不轻啊,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什么?”

  “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打开啊。”

  “会不会是个女学生的人头呢?”

  人头?

  似乎书包随时都会打开,跳出一只血肉模糊的人头,在教室地板上滚来滚去……

  “变态杀手将受害者肢解分尸,再将尸体各部分,装进书包扔到城市多个角落。这样就算找到部分尸块,也难以辨别死者是谁,就更别提找到凶手了,还有啊——”

  “别说了。”小蝶打断了陆双双滔滔不绝的“推理”,她认输了,“我们把它扔回去吧。”

  “扔回哪?幽灵小溪?拜托,晚上没人敢去那鬼地方!我可不想被淹死鬼拖下水去!”

  尚小蝶简直要被这书包搞得崩溃了:“那你说怎么办?”

  “打开它!”

  忽然,陆双双眼中闪出亮光,就像冒险家找到了开启藏宝洞的钥匙。小蝶还来不及阻拦,双双已拉开了书包拉链。

  刹那间,一股异样的气味从包里喷薄而出。小蝶联想到了奥斯威辛的毒气,双双却想到了安娜苏的香水。

  是湿漉漉长发的头颅?还是一双被斩断的手脚?抑或几十沓人民币?美钞?欧元?金条?钻戒?当然后面几项纯属双双的意淫。

  幸好,书包(魔盒)里没有人头。

  双双颤抖着把手伸进书包,摸出一本厚厚的书——是幽灵经文还是贝多芬的密码?

  定睛一看却大失所望,原来是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的教材!

  她把教材放到桌上,继续在书包里摸索,掏出一本更厚的书,还是英语四级教材(下册)!

  怪不得分量那么重啊,这两本英语教材就快十斤了吧。

  书包里还有一本书,居然是悬疑小说《荒村公寓》。去年尚小蝶读过这本书,至今仍在学生中很流行,书里的内容凑巧也与S大有关。

  接着又翻出一本课堂笔记本,又厚又重的那种,粉色封面说明主人是女生。小蝶接过这本笔记,随手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虽然潦草但很隽秀。

  小蝶把手伸进书包摸了摸。又摸出一包餐巾纸、两支圆珠笔、几枚硬币,还有一小包口香糖。却没有皮夹子或任何身份证件。手指触到一个光滑的薄片,掏出一看是张光盘,装在常见的塑料盒里。

  最后仔细摸了一遍,书包里还有个小夹层,一般这种包里都会有的。

  夹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轻轻拉开了夹层拉链。

  手指瞬间麻了一下,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苍蝇般从书包里飞了出来。

  其实就是一群苍蝇。

  不,是一堆苍蝇!从书包夹层飞出来,密密麻麻地扑向两个女生。小蝶和双双吓得尖叫起来,在半地下的小仓库里乱蹿。而那一大堆苍蝇,也跟在后面不亦乐乎。

  双双第一个冲出去,小蝶紧跟在后面。两人根本不敢回头,生怕苍蝇飞到眼睛里。迅速跑出寝室楼,一直冲到几百米外。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她们总算停了下来。幸好周围还有过路的学生,后面已没有苍蝇踪迹了。

  双双拉着小蝶的手惊魂未定:“我差点给你吓死了啊,你给我看的重要东西,就是一书包的苍蝇?”

  “对不起。”

  “算了,早点回寝室吧。”双双理了理跑乱了的长发,“别疑神疑鬼的了。”

  手拉着手向女生宿舍走去,但她们住在不同的寝室楼,就在岔路口道别了。

  小蝶一个人站在夜色里,越发感到不安。神秘的书包,依然躺在底楼仓库;还有那些可怕的苍蝇,又飞到哪去了呢?

  尚小蝶回到寝室楼,在底楼徘徊了片刻,终于又来到小仓库门口。小心翼翼把头探进去,红色书包还躺在桌子上。至于那一大堆苍蝇,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进仓库仔细查看一遍,确信刚才没其他人进来。桌上摊着书包里摸出来的东西——英语四级教材、《荒村公寓》、课堂笔记本、餐巾纸……

  还有一张光盘。

  手指轻触外壳表面,心里隐隐有种冲动。她打开盒子,取出一张标准大小的光盘——背面没有文字,只是一片白板;正面则是金色的反光,照出了小蝶的脸。

  这面“镜子”里藏着什么?是一个软件?还是几百张照片?或是一部美国恐怖片?

  刹那间她已做出了决定。

  6月6日晚上20点05分

  怀揣着神秘光盘,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

  窗户半开着,宋优趴在电脑前上网。曼丽在角落里跟谁通着电话。这时候白露大概还在图书馆里。田巧儿自然又被追她的男生请出去玩了。

  宋优懒洋洋地抬起头:“你到哪儿去了?”

  “啊——没什么。”她实在不敢把书包的事说出来,“晚上出去散了散步。”

  曼丽没感觉有人进来,好像小蝶变成了一个隐形人——有时她还期望自己真能隐形。

  尚小蝶出去洗漱收拾了一下,便早早爬到了上铺。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那张神秘光盘送入了驱动器。

  下铺的宋优把灯关了,她习惯在黑暗里上网。曼丽也没了声音。寝室恢复了寂静,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幽幽的荧光,照亮了尚小蝶苍白的脸。盘腿坐在高高的上铺,就像高大神龛上的塑像,双膝间是笔记本液晶屏。

  她先用杀毒软件扫描了光盘,再打开DVD驱动盘。光盘里仅有一个文件,是avi格式的视频文件,容量80MB——不太可能是一部完整的电影。

  手指停在鼠标上有些犹豫,但还是颤抖着点击了播放。

  视频播放器打开,设置为全屏模式,液晶屏立时变成了一团混沌。

  同时电脑里放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赶紧戴上耳机。声音变得清晰多了,好像是几个人在说话,还有某种机器运行的沉闷声……

  经过惊心动魄的23分13秒,终于看完了本书开头的这段视频。

  手里这张神秘光盘,如镜子照射着她的脸——光盘来自一个暗红色的女式书包,而那书包又来自“幽灵小溪”边的荒草地。清晨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指引她找到书包,并将她拖进了一个更大的漩涡。

  小蝶将光盘藏进枕边的抽屉,关掉笔记本电脑,今夜不想再被恐惧绑架了。

  摘下眼镜在铺上躺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愿明早醒来把一切都遗忘。

  今天,只是《蝴蝶公墓》故事的开始。

  明日悬疑将继续……   

第9节:虫(1)

  6月7日清晨7点30分

  铃声响了。

  像针一点点扎在心头,尚小蝶睁开眼睛。还是女生寝室的天花板,明亮的晨光直射入瞳孔,她开始寻找那对翅膀——美女与骷髅。

  窗户开了一整夜,奇异的蝴蝶却没有再次造访,只有耳边响着熟悉的金铃子声。

  打开枕边的小抽屉,除了神秘光盘外,还有一只塑料盒里的小虫子——体型要比蟋蟀小一号,身体黄色微带肉红,头上有对黄绿色复眼,振动翅膀发出金铃般的声响。

  这就是金铃子,很多人小时候养过的虫子,天冷时就会带在身上。小蝶保持着童年的习惯,定期给金铃子喂些米饭水果,饲养得当还可以越冬。

  下铺的宋优被金铃子吵醒了,当她要爬起来发作时,小蝶已揣着金铃子跑出寝室了。

  一口气冲到洗漱间,尚小蝶看着镜子里的脸——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还理着个傻瓜头,是整栋楼里的“稀有动物”。额上的青春痘发得更大更红了,眼圈还略有些浮肿。尚小蝶想低下头大哭一场,却怎么也掉不下眼泪。

  昨晚出了很多汗,为了那张该死的神秘光盘,小蝶还没来得及洗澡。她拿了些换洗衣服,跑进女生寝室底楼的浴室。

  莲蓬头喷出温热的水流,舒服地冲在皮肤上,蒸汽缭绕间看着自己身体,模糊朦胧些反而更好——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因为个头比较小,从读小学起她就坐在前几排,那时的雀斑至今还未褪尽,得了个绰号“小麻雀”。最奇怪的是她长到十五岁还没发育,坐在一群桃花绽放的青春少女中,宛如一根见不到阳光的小树枝。十五岁生日那天,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地进入了青春期。但这迟到的发育,对她来说却是场灾难——脸上发出了很多痘痘,经常两腮红红的一片,鼻子有时也会像草莓一样。身材没有其他少女健美,感觉腰上的肉也随着发育而壮大,每次称体重都不敢往下看。脸庞也变得圆乎乎了,加上“波澜壮阔”的雀斑和粉刺,常自嘲“经历了多次毁容”。

  尚小蝶自己“惟二”喜欢的,只有那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照镜子常只对准眼睛,若仅看这黑白分明的双眸,还有点美人坯子的潜质,隐隐荡漾诱人的秋波。但最倒霉的是,初三那年没日没夜地复习功课,视力降低了不少,被迫在中考前戴上了眼镜。于是乎脸上“惟二”值得自豪的“部件”,也被隐藏在日渐加厚的镜片后,养在深闺无人来赏了。

  不想再回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热水,把身上的一切都洗刷掉吧。忽然,身边有什么动静,好像又开了一个莲蓬头。小蝶透过水汽看过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她的室友田巧儿,大概昨夜疯得太晚,早上过来冲澡了。

  田巧儿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却只有九十一斤,身上各部分都发育得很完美。她在淋浴间里展示着诱人的躯体,水柱打在细腻白嫩的身上,又如弹珠般弹起,果然是二十岁美女的肌肤。她还有一张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的脸,常在校园里引来众多帅哥陪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情书和鲜花。

  同样也是大学一年级的女生,旁边的尚小蝶却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发育完全,看上去要比同龄人小几岁,还像高一的女生。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容貌,与美丽动人的田巧儿相比,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她再也不敢看田巧儿了,只是傻傻地躲到角落里。她生怕自己站在靓女旁边,会破坏了这美丽的风景。

  “WOW!”

  田巧儿叫了小蝶的英文名字。当然,这个英文名确实比较怪,很多人第一次听说时,都搔搔头说:“WOW——好像是信用卡的名字?搞什么啊?”

  其实,尚小蝶本来没有英文名,这个WOW是老爸为她起的。老爸在银行工作,主要搞WOW信用卡的推广,就连女儿的英文名都没放过,给她打上了信用卡的烙印。

  美女擦了擦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看着尚小蝶的胸口,小蝶害羞地抱住自己上半身。

  “天哪,这是什么啊?”

  原来田巧儿看到小蝶的胸口,靠近右侧肩膀的位置,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棕色印记。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形状,说不清楚像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大块,像是被开水烫过的疤痕,又像是被撕掉过一层皮。

第10节:虫(2)

  尚小蝶已经无地自容了,她后悔不该让田巧儿看到这个——从小就一直保护着胸前的秘密,就算在学校公共浴室洗澡,也总是背对旁人,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这是伤疤吗?”

  巧儿伸手要去摸,却被尚小蝶躲过了,她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这是胎记,从我出生就有了。”

  “这胎记就像个怪物,”田巧儿后退了几步,露出厌恶的神情,“和你的人一样难看!”

  这回小蝶真的受不了了,浴室内的蒸汽模糊了双眼,淋浴器喷出的水珠打在脸上,就像针刺般疼痛。有什么液体从眼里流了出来,鼻子也被什么堵住了。在这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忽然,脑中闪过那只红色的书包。

  6月7日中午12点05分

  中午,尚小蝶回到了寝室。

  室友们果然全出去吃午饭了,只有小蝶独自在食堂吃了碗面条。上午听了两节无聊的课,脑中却在想着昨晚的视频。越野车里的镜头总在眼前晃动,代替了黑板前的老师。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和女生,仿佛变成汽车前排的两人,而她身边则少了一个“鬼美人”。

  关好寝室门,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张神秘光盘放进去。昨晚的视频又重现在液晶屏上——

  雨夜里飞驰过郊外的汽车,车里坐着年轻的一男二女。镜头前出现了“黄泉九路”,然后载上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

  突然,身后的寝室门被推开了,一股阴冷的风吹到小蝶后脑,难道是视频里的“鬼美人”前来造访?

  她浑身颤栗地回过头来,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孩正站在眼前,那双乌黑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蝶的笔记本屏幕。

  而电脑视频里的白衣女子,正面对镜头说出三个字:“鬼美人。”

  寝室里的白衣女生,已扑到了液晶屏跟前,似乎要冲入视频的黑夜里。

  “白露!”

  小蝶轻轻叫出了室友的名字,这是诗经里才有的名字——“白露为霜”,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整天穿着一身白衣吧。

  寝室里除了田巧儿外,接下来就数白露最好看了,那副白衣黑发的样子,既像日本恐怖片的女主角,又像古画中的幽异女子。白露也是惟一来自外地的室友,单独睡在靠近门口的下铺,她的上铺就成了大家堆放杂物的所在。

  白露根本没有理会小蝶,依旧痴痴地看着视频的画面,尤其是那神秘的“鬼美人”的脸。直到白衣女子说她来自“蝴蝶公墓”,随即液晶屏上一团混乱,对面大卡车刺眼的光芒射来……

  笔记本黑屏之后,白露缓缓转过头来,原本白净的脸庞更加没有了血色,两只眼睛大睁着流露无限惊恐,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几滴血丝从红唇上溢出。

  “你怎么了?”

  尚小蝶刚想要把笔记本合上,白露却抓住她的手不让动,颤抖着说:“等一等!”

  接着她又重新播放了视频,低头仔细看着屏幕的画面,深夜荒路上的越野车,绿色的夜视镜头里,来自神秘光盘的恐惧旅程又开始了。

  23分13秒后,笔记本的喇叭放出最后骇人的尖叫,传遍寝室里每一寸角落。

  “这是从哪里来的?”

  视频终止,白露慢慢仰起头问小蝶。她几乎已半坐在地板上了,两眼放出异样的目光。

  “幽灵小溪。”

  她本来不想告诉别人的,但此刻面对着白露的眼睛,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将那秘密的所在说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全部告诉我!”

  白露的口气就像审讯犯人。尚小蝶胸口起伏了几下,她根本无力抗拒白露的眼神,只能乖乖地将昨天清晨遇到“美女与骷髅”的蝴蝶,被指引到“幽灵小溪”边发现了红色书包,又从包里得到了这张神秘光盘的由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露。

  听完全部的叙述之后,白露若有所思地呆了十几秒,然后淡淡地说:“谢谢你,小蝶。”

  随即白露快步冲出了寝室,只留下尚小蝶一个人坐在笔记本前。

  小蝶仍然呆呆地看着屏幕,回想白露刚才那反常的表现。白露是个脾气温和内敛的人,从没像刚才那样让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她看到“鬼美人”时的反应,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的眼神也令人心生恐惧。

第11节:虫(3)

  实在想不明白,她又看了看视频播放器。刚才这段二十多分钟的画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剪切,长镜头一口气到底,未经后期处理,是原始的DV素材。也看不出被PHOTOSHOP过的痕迹,不像年轻人中流行的自拍DV故事片,应该是真实事件的纪录。还有镜头里的表情和语气,特别是恐惧的眼神,绝不像是表演。

  如果是真实的话,很有可能与那辆大卡车相撞了,因此DV拍摄才突然中断。

  重大车祸通常都可以从新闻里查到的——尚小蝶随即连线上网,搜索最近一年里本市的车祸报道。

  我们国家一年要发生上万起交通事故,自然跳出了不计其数的网页。她又加上了几个限定词,比如“凌晨”、“越野车”、“下雨”等。

  果然,这样一条标题抓住了她的眼球——

  “经纬三路重大车祸,越野车内两死两伤”

  虽然也是越野车,怎么却是“经纬三路”?视频里不是“黄泉路”吗?

  小蝶还是点开了这个网页,报道时间是年5月22日,正文如下——

  本报讯:5月22日凌晨1时30分,本市经纬三路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越野车与一辆集装箱卡车迎面相撞。越野车上有三女一男,一名女性乘客当场死亡,另一医院,因抢救无效死亡。越野车驾驶员头部重伤,现正在抢救中。警方介绍,事发当时正在下雨,路灯昏暗,越野车突然失控,呈“之”字形快速行驶,进入反向车道,撞上了集装箱卡车。警方疑为越野车司机酒后驾车,或严重疲劳导致睡眠,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没错!就是这个视频——只是“黄泉路”变成了“经纬三路”,但越野车上确实是三女一男,事发当时还下着雨。

  越野车正面撞上集卡,车里两死一重伤也够惨烈的。开车的男人重伤(算他命大),两个女的倒是死了,其中一个估计是前排的长发女孩——副驾驶的位子可是最危险的,好像视频里她也没系安全带。至于另一个牺牲品,肯定是坐在后排的两者其一,是拿着DV的拍摄者冰雨?还是那神秘的半路拦车女子?

  忽然,尚小蝶想起最近在网上流传很广的另一段视频——“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

  上个月她听了双双的介绍,自己上网看了一下,果然被吓到了。根据文字介绍:“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发生在年4月29日,地点是葡萄牙南部Sintra市郊的高速公路,车祸中两男一女全部死亡。死者身上有部DV,保存了一段事发时的录像——

  视频开头也是黑夜的公路,DV在小汽车里拍摄,近乎绿色的夜视模式。路边出现一个年轻女子,他们让她上车坐在后排,这时画面受到了不明原因的干扰。神秘女子说她早已死去——年死于车祸。大家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越讲越伤心,突然变成了另一张脸——插满玻璃碴,面目狰狞如同恶鬼。随即发生车祸,视频到此为止。

  事后经葡萄牙警方调查,DV里年轻女子确有其人,多年前因车祸死于这条路上。该路段曾有多起难以解释的车祸,警方无法肯定是否有灵异成分,但车内两男一女确实死了。至于视频里的“第四个人(鬼)”,则在车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理说一个女生很难在几秒钟内化装为女鬼(就算化装也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插玻璃吧)。也有很多网友热烈地讨论,有人说这是真的,也有人说这是恶作剧,还有人从专业角度分析,用PS技术完全可以造出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是今年四月份才发生的。而昨晚看的这个神秘视频,是去年五月份发生的车祸,比葡萄牙车祸早了近一年。所以,它绝不可能是模仿“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的。

  午后寂静的女生寝室,尚小蝶低头沉思了许久,随后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她又看了一遍。

  画面里晃动着黑夜里的车厢,绿色的脸上闪烁着焦虑的目光……神秘白衣女子上车了,一直到最后出事的瞬间——小蝶注意了一下播放器时间,从女子上车到出事大约三分钟。

第12节:虫(4)

  但是,最让尚小蝶恐惧的是视频里最后那句话,那白衣女子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

  随即虫子般的黑点飞向镜头,车里的两个女子走入了地狱。

  蝴蝶公墓

  她的恐惧因为她并非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

  嘴里喃喃重复着“蝴蝶公墓”,仿佛某句古老的咒语,令她置身于那想象中的午夜禁区。

  那夜晚的记忆已沉睡多年,一夜之间被这张神秘的光盘打开了……

  年,高一开学前夕的夏令营。

  夏令营在“东方绿舟”青少年活动基地,那里有宽敞的宿舍和大片绿地。夏夜十几个学生来到草地,高一高二各班级的都有。有盏明亮的地灯,许多萤火虫都扑向灯光。他们一边捉着虫子,一边坐在草地上看星星。那晚尚小蝶也跟在后面,因为她也非常喜欢萤火虫。宿舍里没有电视,草地上吹来阵阵夜风,大家都宁愿在星空下乘凉。

  不知谁提议说鬼故事,立即得到了大家附和。第一个人说了《聊斋》故事,但都说太老土了;第二个人说了北德意志的尤拉传说;第三个说了欧洲吸血鬼传说;第四个女生很哈日地说了“老松树下的一罐牙齿”的故事。哪个胆大的又问了一句:“还有更吓人的吗?”

  突然,有个男生从后面站起来,走到地灯上说:“你们想听最吓人的吗?”

  这男生很快要升高三了,是个挺拔的瘦高帅哥。他的眼神故作玄虚地扫视一圈,自然也看到了小蝶。

  阴影里的尚小蝶撞到他的目光,赶快把眼皮低垂下来,真想钻个地洞藏进去。

  男生眯起眼睛,用深沉的气声吐出了四个字——

  “蝴蝶公墓。”

  四个字宛如电波直接输入了尚小蝶的大脑皮层。大伙都已鸦雀无声了,夏夜的萤火虫间,十几个少男少女静静地围坐,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地灯照亮了男生的脸,他神情诡异地扫视着大家。自下而上的白光,让这张英俊的面容,突然有些狰狞起来。

  就在人人面面相觑时,有个女生举起手来,就像上课要回答老师问题似的,轻声细语地说:“我也知道蝴蝶公墓。”

  这女生如蔡依林般娇小,坐在几个高大男生中间,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连她都敢说话了,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男生问道:“蝴蝶公墓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传说中的非常非常……”瘦高的男生突然停住了,眉头绞在一起,好像心底正激烈矛盾着,“总之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你去过那吗?能带我们去吗?”

  他摇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

  一阵尖厉的叫声,从娇小的女生嘴里冲出,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平时一贯安静,很少这么情绪激动,尚小蝶也感到不可思议。站在当中的男生表情更复杂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女生的眼睛。

  “求求你,别说了!”

  她居然用乞求的语气,目光极其哀怨。男生也不知该说什么,完全被她唬住了。接着那女生竟哭了出来,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嘤嘤的哭声烟雾般扩散,在这夏夜的草地上生根发芽。所有人都吓住了,仿佛“蝴蝶公墓”把她牢牢套了起来,就差在脖子上勒紧绳索了。

  虽然尚小蝶躲在大家后面,但也受到了这气息感染,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这是怎么回事?好像这一辈子难过的记忆,刹那间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

  站在当中的男生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受到惊吓的大家纷纷散去,两个女生扶着那哭泣的女孩回了宿舍,小蝶也跟着他们回去了。只有那瘦高个的男生,仍独自徘徊在地灯边。萤火虫围着他飞舞,如幽光下的魂灵。

  那个说鬼故事的夏夜,给尚小蝶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当然还有“蝴蝶公墓”这四个字。

  至于那晚哭泣的女孩,秋天开学后,就被父母送到美国去念书了。又过了半年,大家才听说那女孩竟已死了——原来她刚到美国不久,就不幸被强盗绑架,在警方解救她的过程中,绑匪狗急跳墙把她给撕票了。

第13节:虫(5)

  经历过那个夏夜的学生们,都传说她的死与“蝴蝶公墓”有关。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女孩的哭泣声,尚小蝶急促地呼吸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好像又回到了夏夜的草地上。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屏幕上还定格着视频最后的画面。

  蝴蝶公墓

  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6月7日下午15点10分

  下午,陆双双来了。

  十分钟前,当她和新男朋友在一起时,忽然接到尚小蝶的短信,让她现在赶快到小蝶寝室去。双双极不情愿地离开男友,来到这栋安静的女生寝室楼里。

  推开房门,只见小蝶呆坐着,双手托着腮帮看笔记本屏幕。该不会有什么新片子吧?双双走到后面定睛一看,却见到了视频里的“鬼美人”。

  尚小蝶告诉双双,这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光盘。

  她又把视频放了一遍,等陆双双目瞪口呆地看完后,小蝶怔怔地说:“这是真的!”

  “真的?”双双的嘴唇都发紫了,“真的有‘鬼美人’和‘蝴蝶公墓’吗?”

  “走,我们去底楼的小仓库,也许在那个红色的书包里,还有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两个女生冲出寝室,一起来到底楼半地下室的仓库。

  小蝶推开虚掩着的仓库小门。但愿一切皆是梦,那书包从来就没有来到过这里……

  书包真的不见了!这下尚小蝶也呆住了。

  双双在仓库里仔细寻找着:“到底去哪儿了?”

  不,肯定不是梦,那张光盘还在寝室里呢!小蝶摇摇头说:“我昨天晚上走的时候,书包明明是放在这张台子上的。”

  “它自己蒸发了?”

  “不——”

  “对了,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呢?”

  双双的这句话提醒了她,尚小蝶在昏暗的灯下徘徊几步,迅即冲出了仓库的小门。陆双双在后面大叫了两声,但小蝶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她去找白露。

  是的,除了自己和陆双双之外,这件事只对白露说过,只有她知道底楼仓库里的书包。还有白露看到视频时的眼神,离开寝室时匆忙的脚步,一定是白露干的!

  在校园的一条小径上,小蝶拨通了白露的手机:“你拿走了那个书包!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白露嗯了一声:“我承认。”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我在逸夫楼的阶梯教室。”

  三分钟后,小蝶快跑着来到了阶梯教室。这里经常举行讲座等活动,但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白衣女生。

  “白露!”尚小蝶跑过去坐到她身边,难以自控地大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对不起,是我拿走了那个红色的书包。”

  她扭过头微微叹了口气,前排的小桌上吹起一小片尘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个书包是你的?”

  “不。”几根发丝掠过白露的眼睛,“因为视频里的‘鬼美人’!”

  “你认识她?”

  白露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吐出忧伤的语气:

  “她是我的姐姐。”

  这个答案让小蝶始料未及,但仔细想想视频里的白衣女子,倒与白露有几分神似。

  “她叫白霜。”

  白霜——现在才知道了“鬼美人”的名字,与“白露”一样好听而别致。怪不得白露看到视频时会如此怪异,小蝶也可以理解那种恐惧的眼神了:“对不起,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白露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抖动,“但我们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我和姐姐出生在西部的小城,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由年迈的养父母把我们带大。姐姐比我大五岁,几年前考到S大读书。”

  “你姐也是S大的?”

  “是啊,这也是我高考填S大为第一志愿的原因。姐姐在S大那几年,我们的养父母相继因病去世——他们都快七十岁了。我们在老家借了很多钱,才供姐姐读完大学,又考上了S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到现在还欠着一大笔债。对了,这件事请一定要为我保密。”

第14节:虫(6)

  听到这对姐妹坎坷的身世,小蝶的心肠立刻就软了:“好,我答应你。中午我上网查过了,视频里的车祸是真的,你姐去年出过车祸?”

  “没错,她在车祸中——死了……”

  这时白露的眼眶已经发红了,小蝶看着一阵揪心:“对不起。”

  “去年五月,我们S大的学生发生过一起重大车祸。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和何娜,坐越野车去郊区拍DV,何娜的男朋友开车。在半夜回市区的路上,载上了我的姐姐白霜。”

  “奇怪,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你姐怎么会在那里拦车呢?”

  “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知道!”白露难过地低下头,“姐姐上车后不久,越野车就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坐在前排的何娜当场死亡了,医院后不久也死了。开车的男人头部重伤,听说到现在还没醒来。只有孟冰雨大难不死,仅受了一点皮肉伤。”

  小蝶捏紧了手掌:“果然是真的!书包是你姐姐的?”

  “不是,肯定不是我姐的!自从姐姐出事以后,我就发誓要找出她死因的秘密。去年我如愿考进了S大,多次秘密寻访姐姐生前认识的人,调查姐姐出事前的情况。我还想找到生物系的孟冰雨,就是车祸中惟一的幸存者。但她在车祸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神秘地失踪了,至今还没有她的消息。”

  虽然是同一个寝室的,但平时白露很少和小蝶说话,这是她们认识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小蝶试探着问:“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蝴蝶公墓——”

  又是这个奇异的字眼,子弹般射入小蝶的耳膜:“什么?蝴蝶公墓?到底是什么地方?”

  “地狱的入口。”白露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说,“我姐姐很想找到‘蝴蝶公墓’。”

  “不!”小蝶的面色变得更害怕了,心想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对了,你姐姐说自己是‘鬼美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是从中午的视频里,才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过去从没听姐姐说起过。”

  “书包呢?那个红色的书包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白露冰冷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书包。”

  “这也不是你的!”

  “但它一定和我姐姐的死有关系。”

  这一句让尚小蝶无话可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忽然,白露抓住她的手说:“小蝶,带我去‘幽灵小溪’好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想看看你发现书包的地方。”

  “不行,我不敢再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又是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看到小蝶正在犹豫,白露的手抓得更紧了,“求你了,小蝶!”

  尚小蝶的心终于被说软了:“好吧,我带你去。”

  6月7日下午17点20分

  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圃,尚小蝶带着白露走进学校最寂静的角落。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白露仔细张望着四周,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当眼前出现鲜艳的夹竹桃花时,小蝶咬着嘴唇说:“幽灵小溪到了!”

  再往前走几步,那暗绿色的河水浮现于眼前。白露怔怔地看着一泓绿水,白雾随黄昏的凉风弥漫,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小蝶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她在两天之内,第三次来到这“幽灵小溪”了。

  昨天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她很快找到发现书包的地方——河边的一片荒草地,正好有一小块草丛被压平了,明显与周围的草不太一样。

  白露立刻半跪在草丛中:“就是这里吗?”

  “对,就在你脚下。”

  她也顾不得河边的脏了,直接用手在草地上摸了摸,若有所思道:“这里的草不但被压平了,而且比周围的草要短很多。”

  “这是长期被书包压迫的缘故,所以一直都长不高吧。”

  “不,这底下的泥土也与周围不一样,这些草都是最近一年才长的。”

  小蝶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这泥土被人动过?”

  “没错,也许这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啊——”

  脑中瞬间浮起一具骷髅或白骨的形象,小蝶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抱着自己双肩说:“我们快点走吧,别再想这个了。”

第15节:虫(7)

  “不行!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明白。”

  白露从草地上站起来,回头朝花圃的方向跑去。小蝶也紧紧跟在她后面,还以为她要离开这儿了,却没想到她从葡萄架下拿起一把铁铲,又迅速折返“幽灵小溪”了。

  “你要干什么啊?”

  “别管我!”

  白露一口气冲到小河边,回到发现红色书包的草丛,将铁铲重重地插入泥土。

  天哪,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吗?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天色渐渐暗淡,很快幽灵们就要从河水里爬出来了。白露用力挖着泥土,铁铲无情地剖开大地,小蝶看着感觉像挖开自己的肚子。

  底下的泥土很松,刚挖掉几丛草根,底下就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谢天谢地不是尸体!

  白露挖出了一个铅笔盒,在泥土中安静地躺着,上面还有一层铁锈。

  已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了,盒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吧。白露累得汗流浃背,索性坐在草地上,从泥土中捧出了铅笔盒。

  小蝶大胆地接过它,看上去像个金属棺材。白露立刻起来夺走铅笔盒,仿佛是她的命根子。

  白露小心翼翼地打开铅笔盒,绿色河水衬托着她的白色衣裙。随着一阵泥土的气味,盒里露出一张文稿纸。

  黄昏的“幽灵小溪”边,她轻轻展开这张稿纸,上面写着数行潦草的诗句。

  尚小蝶看不清楚诗句的内容,颜色几乎都要褪去了,只能看出文稿纸的标题——

  蝴蝶公墓

  这四个字像团灼热的火焰,让小蝶双眼热辣辣地发烫,连着后退几步差点滑进河里。

  白露看着稿纸微微点头,目光锐利而兴奋。她把稿纸放回铅笔盒,稍稍擦了擦表面的泥土,便像宝贝似的抱在胸口,转头跑出了夹竹桃的河岸。

  “别抛下我!”

  尚小蝶也跟在她后面,离开夜色慢慢降临的“幽灵小溪”。但前头的白露越跑越快,黄昏下一身白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了花圃外面。

  小河边挖出来的铅笔盒,就这样与她失之交臂了。她满脸失望地摇着头,咬着嘴唇不知是福是祸。原来它就埋在书包底下,但干吗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埋一首诗呢?

  实在是想不明白,身后的“幽灵小溪”飘来一阵白雾,小蝶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地跑向女生寝室楼。

  6月7日晚上20点20分

  尚小蝶独自走进阴暗的楼道,底楼的小仓库门依旧敞开,只是书包不知去哪了。她有些后悔,昨晚该仔细看看包里的东西,特别是那本课堂笔记——想必此刻正捧在白露手中吧。

  本想和双双一起晚餐,但电话中双双说和男朋友在一起。小蝶心里有些失落感,只能独自在食堂草草填饱了肚子。

  回到女生寝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倒是金铃子叫得正欢。小蝶关紧门窗,爬到上铺静静躺着,回想从昨天清晨到今天黄昏——她三度光临“幽灵小溪”,看到了一年前的死亡车祸,似乎离那神秘所在“蝴蝶公墓”更近了一步。

  一切都因为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转头看着窗户,几片梧桐叶子扑到玻璃上,宛如黑夜里飞舞的蝴蝶翅膀。

  小蝶掏出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铃声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十分钟,还是没有一个室友回来。虽然平时也不太和她们说话,但现在的寂静却要让人发疯。

  她索性打开电脑上了网,在搜索引擎里键入四个字——蝴蝶公墓。

  瞬间跳出了数十个网页,但大部分都只有“蝴蝶”和“公墓”。其中完全匹配“蝴蝶公墓”这四个字的,仅仅只有一个网页。

  立即打开这个网页,竟是一张电影海报似的鲜艳图片。在黑夜寂静的女生寝室里,尚小蝶定睛看着笔记本屏幕。荧光如鬼火映在她的脸上,瞳孔里隐隐反射出一对翅膀——没错,网站首页居然是一张蝴蝶的图片,艳美绝伦的翅膀正翩然飞舞,仿佛随时都可能飞出她的电脑显示屏,如昨日清晨再度造访这间女生寝室。

  因为,尚小蝶又看到了美女与骷髅。

  昨天见到的那只神秘蝴蝶,此刻又重现于电脑的屏幕上,怎么不叫她心惊胆战呢?那海报般精美的首页图片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左边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瘆人的骷髅头——正与她亲密接触过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第16节:虫(8)

  她吓得立即合上了笔记本,揉揉眼睛再看看窗外。黑夜里并未出现那只蝴蝶,女生寝室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人。深呼吸了几口,她又打开了笔记本,屏幕上又重现了网站首页:   依然是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颤抖着点下鼠标,硕大的蝴蝶图片突然虚化掉了。网站首页也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背景几乎都是深色调的黑色与紫色,下面排列着一些白色的文字,看起来令眼睛极不舒服。

  网页最上端打着四个楷体的红色汉字——

  蝴蝶公墓

  就如血一样红的字,特别是在“蝶”字的笔画上,还画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出了这四个字,这就是网站的名字了吧?

  “蝴蝶公墓”

  目光好不容易从这四个字上挪开,移到了下面的网页文字里。一般的网站首页设计,都会在首页里面分出不同的栏目,点击栏目就可看到子目录里的网页,再往下通常就是文章或图片了。但这个网站却很奇怪,首页标题下面却是一长串奇怪的文字——

  你想找到蝴蝶公墓吗?

  世界上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蝴蝶公墓,隐藏在城市边缘的某个角落,顾名思义就是蝴蝶埋葬之处。

  我们平时极少目睹蝴蝶之死,因为它们会在寿命将近之时,飞入蝴蝶公墓等待死亡降临。

  围绕着蝴蝶公墓,总有很多奇异传说,或恐怖或诡异,或悲壮或凄美。

  蝴蝶公墓是城市的另一个中心,是幽灵们聚会的地方,是地狱与天堂的窗口。

  地狱与天堂的窗口?到底真的假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蝴蝶公墓”吗?而且就在我们城市的边缘,也许就在自己的身边?

  小蝶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鼠标沿着这几段文字上下浮动,突然发现最后一行的“地狱与天堂”是可以点开的。

  于是,鼠标轻轻点破了这“地狱与天堂”。

  屏幕上变换成了另一个网页,看IP地址依然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这个网页同样也是深夜般的背景,一幅巨大的图片正慢慢打开——

  她看到了一幅地图。

  天哪,这地图竟如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般精美,在地底埋葬了三千年,覆盖上一层土黄色的历史印记。小蝶的心跳又加快了,屏幕上的这幅彩色地图,像夹竹桃花冲击着她的眼睛,仿佛那个神秘的空间,已然微缩在自己的电脑里,只要一伸腿就能走进“蝴蝶公墓”。

  地图上交织着各种不同的线,还有许多奇怪的标记与符号。她看到了骷髅头、大叉、星星、三角、方块、桃花、十字、圆圈……看起来像个大迷宫。实在是看不出哪个地方,像是更具体的城市道路图,或者是某个考古遗址图?又像是什么游乐场所的导游图?或者是战略游戏里的地图?就像男孩们喜欢的“帝国”里的那些图。

  她用右键点了地图的属性,是JPG格式的图片,有两百多K的容量。网页大部分都被这张地图占据了,图片上端有一行手写的字——

  蝴蝶公墓地图

  她自言自语道:“通过这个地图就能找到‘蝴蝶公墓’吗?”

  但尚小蝶已经完全糊涂了,她甚至看不出这张地图是在中国还是外国,更别提是哪座城市哪个地方了。

  这时,寝室门突然打开了,一阵凉风吹到她后背。小蝶不想再重演中午那一幕,赶紧把笔记本屏幕合了起来。

  曼丽蹦蹦跳跳闯了进来,接着是特意打扮过的宋优。她们刚去参加了一个学生社团聚会,还意犹未尽地不停说话。

  尚小蝶悄然拔下网线,关了电脑放回抽屉中。曼丽和宋优仍在大声说话,小蝶坐在上铺完全插不进话,直到她们说累了才问:“你们见到过白露吗?”

  宋优这才意外地回过头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上铺的小蝶:“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寝室闹鬼了呢!原来你在上铺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曼丽抬头说:“你问白露吗?我们从下午起就没见过她。”

  小蝶继续蜷缩在上铺,又一次拨了白露的号码。这次等待她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17节:虫(9)

  居然关机了!是白露在故意回避她吗?小蝶越想越不是滋味,转头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开门声。难道白露回来了?小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到田巧儿一张疲惫的脸。大概又从外面约会回来了,一进门就忙着卸妆。

  将近子夜十二点了,白露这时会在哪呢?她低头看着下面,曼丽和宋优还在窃窃私语彻夜长谈。

  宋优抬起头正好面对小蝶,皱起眉头问:“WOW,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哦?”

  “啊,是的,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那快点问吧,我们都要睡觉了。”

  终于,尚小蝶鼓足了勇气,把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听说过‘蝴蝶公墓’吗?”

  寝室里立时死一般寂静,就像袭来一阵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冻结了流动的河水。

  田巧儿、宋优、曼丽,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她们先彼此看看,又一齐凝视着尚小蝶。

  小蝶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她从没见过室友们这副表情。

  不,她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像听到了最恐怖的消息。这小小的女生寝室,被尚小蝶的一句话凝固了起来。无人敢回答她的问题,就像无人能从蝴蝶公墓生还。

  子夜零点。

  窗外不知什么树叶在晃动,黑影打在她们脸上。

  “蝴蝶公墓”?

  6月8日上午9点20分

  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就像一只黑色的手,伸入亘古阴暗的水底,捞起那把蛇一般的长发,也捞起了沉睡的尚小蝶。头皮撕裂般疼痛,直到整个人被铃声揪出水面,一片白光照亮了眼皮。四周无边的黑水消退,只剩下女生寝室的天花板。

  室友们照例还在梦乡中,只有白露的床铺依然空着。

  小蝶的脑子像要炸开似的,脸朝墙翻了个身,看到刻在墙角的蝇头小字,只有贴近仔细看才能发现——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第19层……

  小蝶并没有害怕,默默看着这行字,如蚂蚁爬满了整堵墙。自她住进这个寝室起,就发现了这行秘密文字。刚开始时也很惊讶,似乎这墙上刻了什么诅咒。后来屋里发现了更多的“遗迹”,才明白这是寝室前任主人们留下来的。

  原来,这里曾是《地狱的第19层》的发生地,据说小说里的春雨就睡在尚小蝶现在的铺位上。这样的巧合让小蝶又惊又喜,这本书伴她度过了高三的寒假。如今,她仿佛又回到了小说里,每日呼吸着主人公们呼吸过的空气,期望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些学姐们。

  这屋子也有很多灵异传闻。比如有人听见晚上桌子突然动起来,电灯莫名其妙地忽明忽暗。子夜后听到敲门或敲窗千万不能开,那是地狱的第19层里的冤魂回来了。

  墙上细小的字迹有催眠作用,小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铃声,可怖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小蝶被手机短信催醒了,时间已快九点了。寝室里其他人都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

  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这才看清短信——不,是彩信的发件人:白露。

  终于有她消息了!小蝶再看看白露的床铺,还和昨晚一模一样,看来她整晚都没回寝室。

  彩信接收好了,图片里是条不大的马路,两边低矮的建筑物和荒草,色调阴暗而凄惨。小蝶记得白露手机的像素还可以,但这张照片却拍得很模糊,也许是天气和环境的原因。

  这是什么地方呢?看了让人心里发毛,白露此刻又在哪里呢?小蝶立即拨了她的电话,但对方却取消了接听。

  但只隔了半分钟,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彩信,发件人依然是白露。

  这条彩信居然是白露的自拍照,背景还是上一张图片的地方。自拍照多多少少都有变形,彩信里的白露眼睛被放得很大,五官比例很不协调,看着让人想起传说中的妖怪。是啊,“鬼美人”不正是她的姐姐吗?

  一分钟后,小蝶收到了第三条彩信,图片里只有一个路牌,上面清晰地标着四个字:“黄泉九路”!

第18节:虫(10)

  天哪,是视频里出现过的地方!尚小蝶目瞪口呆地对着手机屏幕,难道白露已经找到“黄泉路”了?

  她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但一打过去就被拒绝接听了,看来白露是铁了心不接她电话了。小蝶立即爬下了床铺,板着一张隔夜面孔,跑到旁边的寝室里,向别人借了部手机打给白露。然而,对方依然不接电话,任凭铃声响到“暂时无法接听”为止。

  该死的!白露究竟在干什么?小蝶只能又回到寝室,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里?告诉我!

  发完短信小蝶长出一口气,呆坐几分钟后铃声终于响起,是白露回复她的短信吗?

  不,仍然是一条彩信。照片里是块荒凉的野地,中间点缀着许多个凸起的牌子,有的地面还有开裂,嵌在手机屏幕上阴气森森,看起来很像是墓地。

  小蝶赶快合上手机,仿佛这些彩信随时都会成为现实,寝室眨眼就变成了“蝴蝶公墓”。

  接下来足足等了十分钟,白露的第五条彩信到了——照片里好像是个老房子的门洞。幽深阴暗的门洞上方有亮光射下,照亮了一个横着的楼梯栏杆,几乎悬在门洞的半空中。有个黑色的人影从栏杆边走过。因为完全逆光的角度,这张照片拍得效果很差,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上面黑乎乎的一团。

  但这种照片却最有恐怖片的感觉,模模糊糊让人浮想连翩,也许真的有一个幽灵?小蝶心跳剧烈加快,整个人缩在铺上,好像影子会从屏幕里钻出来。

  不,她赶紧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正当她想要放弃时,却突然听到了白露的声音:“喂——”

  这来自不知名的地狱的女声,让尚小蝶耳朵根都发麻了,只能壮着胆子问:“白露!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一个更古怪沉闷的声音:

  “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摸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这三句话念得像咒语似的,小蝶听着整个脑门都发涨了,颤抖着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白露的手机已然挂断了。尚小蝶茫然地看着屏幕,立即又拨了白露的号码,但这次对方再也不接了。

  显然,白露确实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她每看到一样奇异的景物,就立即用手机摄下来,再用彩信发给尚小蝶——就像用彩信图片现场直播。

  好,现在就等白露还会看到什么!

  小蝶闭起眼睛又等了几分钟,果然收到了白露的第六条彩信。这张图片好像是对着地面拍的,在杂草丛生的泥地里,躺着一只生锈了的十字架。虽然表面已经锈掉了,但还可以看出精致的花纹,十字架上受难者华丽的结构。

  难道还与十字架有关?想象力在此刻充分发挥,但尚小蝶却是越想越恐惧。

  仅仅几十秒后,她又收到了白露的第七条彩信,可实在看不清拍了什么。好像是一堵单调的墙壁,早已经年久失修布满了裂缝。

  她继续给白露打电话,但打过去仍无人接。直到她收到最后一条彩信,也是拍得最清晰的一张——美女与骷髅。

  就是那只神秘的蝴蝶,近距离拍下了它的翅膀,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

  她痴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似乎这只蝴蝶又一次停到了她身上……

  尚小蝶都要被这些彩信弄疯掉了。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她连早饭还没有吃,只喝了一大口水。

  她又躺回到铺上闭起眼睛,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时,短信铃声又一次响了。

  第九条彩信?

  不,这次是白露发来的短消息。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我找到蝴蝶公墓了

  眼球又一阵灼痛,尚小蝶的手指不停地打颤。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汉字,也如蝴蝶翅膀般飞舞……

  6月8日下午14点20分

  再也没有白露的消息了。

  整个中午都寝食难安,自从收到白露最后一条短信“我找到蝴蝶公墓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小蝶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对方就是不接,到11点钟居然就关机了。刚才她又给白露打了一个,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第19节:虫(11)

  白露真的找到了“蝴蝶公墓”?

  她不敢再看那些彩信,仿佛墓地、门洞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现实。至少在第三条彩信里,“黄泉九路”的路牌是真实的吧!

  就在尚小蝶心神不宁时,双双却突然闯了进来。她把小蝶拉出清冷的寝室,要带她去看学生剧团排的新戏。原来双双在这个舞台剧里演了个角色,自然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小蝶本不想去凑热闹,但实在耐不住双双的死缠烂打,只能跟着最好的朋友去了。

  两个女生来到学校剧场。这是个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场子,学校很多重大活动都在这儿举行。剧场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她还见到了室友田巧儿和曼丽。尚小蝶的出现让她们很意外,曼丽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是我带她来的。”

  陆双双勇敢地挡在小蝶面前,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蕾丝边!”

  曼丽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忽然,双双微笑着向前挥了挥手:“秋水!”

  小蝶向前望去,只见一高个男生从舞台旁边走来。

  乍一看还以为是“汉服”COSPLAYSHOW——他穿着电视里常见的书生装束,深衣大袖,衫袂飘飘,颇有魏晋之古风,唐宋之遗韵,在周围的现代服装中特别显眼。

  玉树临风的“古代书生”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尚小蝶则紧张地后退一步,躲到了陆双双身后。

  双双得意地拉着小蝶的手说:“他就是秋水,怎么样?帅吧?”

  然后,她又对那男生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尚小蝶。”

  “你好,我叫庄秋水。”男生很得体地自我介绍,他的眉眼有几分像周杰伦,“我是大三读生物系的,现在我们在排一个舞台剧,准备半个月后在学校艺术节公演。”

  小蝶还是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下头轻声问:“你演的是谁?”

  “梁山伯!”

  双双骄傲地说,搞得庄秋水也不好意思了。

  “啊,你演祝英台吗?”

  “嗯——”陆双双拧起了眉毛,指指远处的田巧儿说,“她演祝英台!”

  尚小蝶知道自己问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是没主角的命啊,只能演个小丫头。”

  “银心?”

  双双意外地点点头:“你还挺熟悉梁祝故事的嘛。”

  突然,她们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啊?”

  说话的人是历史老师孙子楚,他正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小蝶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怪——原以为大名鼎鼎的他,是一个活跃又贫嘴的家伙,但现实中却是个严厉的人。孙子楚从小蝶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真把她当做隐形人了。

  十分钟后,所有演员都换好衣服出来了。孙子楚在舞台上和大家说戏,这出舞台剧叫《化蝶》,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剧本是孙子楚自己写的,好不容易说服了学校团委,全力促成这出戏的排演。

  已是第三次排练了,孙子楚把梁祝剧情作了很大修改。田巧儿穿着书生服登场,大概是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书童装扮的陆双双,看起来滑稽可笑。庄秋水也舞着扇子上场了,后面则是书童“四九”。

  几人在舞台上各自摆出POSE。确实是田巧儿扮相最好,怪不得她刚进大学就被当做“校花”。但孙子楚对她很不满意,几次打断她的表演,说她形似而不神似,让一贯强势的巧儿很是尴尬。尚小蝶默默地坐在台下,始终不敢去看庄秋水。好像每次都会吸引对方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排练一直到四点半,孙子楚终于结束了这混乱的演习。陆双双和庄秋水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双双还要拉着庄秋水出去玩,她问小蝶要不要一块儿去。

  尚小蝶避开庄秋水的目光:“不,你们去吧,我要早点回寝室去。”

  还没等双双他们挽留,尚小蝶转身冲出了剧场,向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跑去。

  在路上又给白露打了电话,但等待她的依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6月8日晚上19点20分

第20节:虫(12)

  夜幕降临。

  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宋优和田巧儿都在,但彼此没说什么话,小蝶就爬到了上铺。依然没有白露的消息,她开了窗透透空气,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壮起胆子,看了看上午收到的那些彩信,每一张图片都有股怨气,透过屏幕缓缓散发出来,弥漫在她们的寝室里……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疲惫不堪地倒在床铺上,正好与小蝶四目相对。她厌恶地说:“别看我!”

  尚小蝶羞愧地把头别向墙壁,她们干吗这么嫌她?是因为昨天半夜,那个关于“蝴蝶公墓”的问题?她们大概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吧,也许很多人都听说过它,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或者,她们都上过那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

  想到这心头又是一阵乱跳,她禁不住爬到上铺,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登陆昨天的网站——“蝴蝶公墓”。

  第二次打开这个网站,呈现在眼前的又是那海报般鲜艳的蝴蝶,美女与骷髅在液晶屏上发出幽幽的光。点击翅膀进入“蝴蝶公墓”首页,上端那四个红色的汉字,如钉子钻进她的瞳孔里。眼睛一阵奇怪的疼痛,她只能使劲揉着眼睛,像昨天那样点中下面的“地狱与天堂”。然后,进入“蝴蝶公墓地图”的网页。

  硕大的地图依然让人吃惊,幸好蜷缩在上铺,室友们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直把网页拉到最下面,在“蝴蝶公墓”的地图底下,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的标记。其实就是一长一短两根木头交叉在一起,看起来都快要腐朽掉了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西方墓碑。

  鼠标颤栗着移到十字架上,居然一下子就点了开来,“蝴蝶公墓地图”从当中分开,变成两扇神秘大门缓缓开启。

  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大门,需要“芝麻”开门吗?

  打开屏幕上的大门之后,里面跳出来一行红色的大字——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这些怪字竟越来越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笔记本液晶屏。就在那些文字几乎要把屏幕挤破时,网页突然又变换了模样:一大片枯黄的野草变成了背景,当中是一块孤独的路牌,在阴郁的天空下分外清晰,撑着路牌的杆子满是铁锈,中间都几乎弯曲变形了。而牌子上也斑斑点点的,似乎许久没上过油漆了,露出四个大字“黄泉九路”。

  又是黄泉九路!正与撞车视频里的路牌相同,但新闻报道里说是“经纬三路”啊,究竟是在哪条路发生的?

  在网页的最下方,却是一个烟囱的标记,还徐徐冒出黑色的烟雾,一直升到屏幕的上端。小蝶轻轻点了烟囱一下,又立刻进入了下一层网页。

  突然,笔记本的喇叭响了,发出一阵奇怪的音乐旋律。下铺的宋优立刻喊了起来:“喂,什么声音啊?”

  小蝶立即关闭了网页,把笔记本屏幕合起来。几乎同一时刻,凉风突然吹到后背,寝室门又被人打开了。

  小蝶心里下意识地一惊,赶紧把电脑关机了。她又将头探向门口,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袭幽异的白裙正随风起舞。

  白露!

  整个寝室的人都回过头来,像见到鬼似的盯着站在门口的白露——她的裙摆上沾了许多黑色的污渍,脸色苍白如雪,几缕乱发遮在眼前,乌黑的目光平视前方,好像所有人都已不存在。

  尚小蝶差点从铺上摔下来,急忙爬下来到白露跟前。但白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没有表情就是最恐怖的表情,而诡异的嘴角还有几点血迹。

  又一个视频里的“鬼美人”!

  白露走过宋优的身边,宋优立刻躲到了墙角里,曼丽把眼睛都遮起来了,只有田巧儿还在铺上看着她。

  “你怎么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问,“今天去哪儿了?”

  终于,白露抬眼看了看她,却什么表示都没有,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铺上。尚小蝶刚想在她身边坐下,但看到白露嘴角的血迹,便又退回了两步问:“为什么不说话?”

  但她依然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埋头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带着毛巾出去洗漱了。

第21节:虫(13)

  等白露走出寝室后,曼丽长吁了一口气:“哎呀妈呀,她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是啊!”宋优已经钻到了被窝里,“今晚我又要做噩梦了。”

  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着白露洗脸刷牙。白露缓慢而仔细地擦着脸,似乎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小蝶就呆呆地站在她身边,而白露却视而不见。

  在白露洗漱完毕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小蝶,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我见到她了。”

  “谁?”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话语中幽幽地透着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渗透上来的,小蝶不禁后退了两步。

  然后白露快步向寝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独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见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个标准的“活见鬼”。

  小蝶赶快跑回到了寝室,只见白露已乖乖地躺到床铺上。

  她随手关掉了寝室的大灯。屋子里昏暗一片,另外三个室友都不敢吱声,也纷纷安静地缩进被窝里。只有晚上十点多钟,室友们极少这么早就睡了。小蝶无奈地爬回自己铺上,但愿今夜能睡得安稳些。

  然而,心里仍在想着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今夜无人入眠——五个女生睡在这小小的寝室里,或许每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白露还在想着什么?尚小蝶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午夜子时。

  6月9日凌晨2点13分

  尚小蝶睁开了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寝室,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她艰难地爬起身来,寻觅着声音的方向——是轻柔又遥远的旋律,带着舒缓沉闷的节奏,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铺,披着衣服走出寝室。走廊里夜凉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这个午夜游荡的灵魂。她循着声音走出了寝室楼,夏虫还在黑夜的校园里鸣叫。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召唤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离的白雾,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出现一道圆拱形的门洞。在那黑漆漆的门洞里,闪烁着一点绿色的光,小蝶颤抖着走进洞中。她抬头见到了月光,头顶竟是玻璃天棚,中间还隔着一座暗绿色的桥。

  她听到了歌声,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某个温柔磁性的年轻女声,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的,她听到了。歌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由一双修长的手指写出来的歌词,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歌词,由一片敏感的皮肤上嗅到的歌词。

  就在尚小蝶穿出门洞的刹那,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白色的衣裙几乎被白色的雾遮盖,直到对方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双忧愁美丽的眼睛。

  第一感觉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近,虽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已近在眼前了。

  小蝶已完全看清了她的脸,念出三个字:“鬼美人?”

  没错,这就是撞车视频里的那张脸,半夜里在路边拦车的那张脸,面对镜头说出“鬼美人”,并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的那张脸。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鬼美人”乌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了一个墓碑的样子。

  然后,白霜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句话。

  小蝶只感到天旋地转,立即晕倒在了地上。

  只过了几秒钟,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雾和月光却都不见了,身下也不是冰凉的泥土,而是柔软温暖的床铺。

  她还躺在女生寝室里——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

  不,小蝶突然恐惧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上铺,而是在一张陌生的下铺!

  确切地说是白露睡的下铺。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边。

  尚小蝶缓缓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紧贴着白露。而可怜的白露正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涌上心头。

  天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铺的吗?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她又想到了梦中白霜的脸。

第22节:虫(14)

  但白露的呻吟越来越响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声:“白露,你怎么了?”

  这时响起脚蹬墙壁的沉闷声,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滚了!小蝶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只见她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了,牙齿咬破嘴唇溢出鲜血。

  田巧儿也从上铺爬下来了,惊恐地看着白露说:“天哪,她怎么了?还有,WOW你怎么躺在这里?”

  “是不是急性阑尾炎?”对面下铺的宋优也喊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得过,疼得差点要了命。”

  “不对!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阑尾炎!”

  尚小蝶用力压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会不会是心脏病呢?但白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时还是很健康的,医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小蝶附到白露耳边说,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曼丽也走到床边问:“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白露疼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剧烈痉挛起来,肚子就像鱼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会自行肢解分开!

  小蝶终于压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铺,嘴巴张开想要呕吐。

  宋优恶心地扭过头去,只有小蝶从地上爬起来,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体。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最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一条虫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条虫子!

  伴着地板上一摊血泊,粗大的虫子丑陋地蠕动着,随即响起了曼丽的尖叫。田巧儿也惊吓得倒在地上,宋优继续挡着眼睛不敢看。

  谁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虫子?

  虫子——小蝶眼睁睁看着这条虫子,像小蛇一样钻进了地板缝隙,只留下一摊腥臭的血。

  而白露终于平静了下来,又躺倒在床铺上,只是面色还如死人般苍白。

  田巧儿和曼丽都逃回了自己床铺上,尚小蝶也顾不得害怕了,扑在白露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医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张开嘴巴说着什么,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总算听清了白露的耳语,最后两个“蝴蝶公墓”,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难道白露真的去过了?

  这时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了下来。小蝶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现在看起来已没事了。她在白露身边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白露渐渐沉入了梦乡。

  然后,尚小蝶从水房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污迹揩抹干净了。

  子夜十二点过了。

  女生寝室继续如死一般沉寂,但愿白露能睡个好觉。至于那条来自她体内的虫子,就让它在地下自生自灭去吧。

  小蝶关了灯回到铺上,恐惧如潮汐涌上她的身体。或许一个刚去过“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黑夜,缓缓将她吞噬,地板下虫子蠕动着。

  6月9日清晨7点40分

  金铃子又叫了。

  第一个被吵醒的是宋优,她跳起来推了推上铺的小蝶,板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嚷道:“吵死人了!怎么又叫了啊?你的小虫子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觉了!”

  金铃子却越叫越起劲,小蝶急忙拿出抽屉里的小盒子,将金铃子捂在怀里说:“对不起。”

  “WOW,你不要总是这样,每次都点头说对不起,但每天还是照样吵醒我们,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说得蒙住了,宋优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长串。旁边的曼丽也爬起来了,揉着眼睛说:“别吵了,别吵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校花”田巧儿则继续躺在上铺,冷静地看着寝室里乱成一团。

  小蝶抱着盒子里的小虫子说:“金铃子,金铃子,姐姐请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连续对怀里说了几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铃子真的不叫了,安静地伏在盒子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第23节:虫(15)

  宋优的嘴唇抖了几下,再也不发声音了,躺下继续睡觉,女生寝室恢复了安静。

  小蝶将金铃子放回抽屉里,戴上眼镜轻轻爬下床铺,却发现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经起床了吗?尚小蝶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被窝,早已经凉透了,看来她早就离开寝室了。还有白露随身背的包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白露一定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对了,她还记得在白露睡觉之前,曾经对她耳语过几句:“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还给她书包?底楼仓库?难不成白露又把那红色的书包放回去了?

  心里微微紧了一下,回头看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女生,仍然沉浸在睡梦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带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悄悄来到底楼的走廊,小仓库的门还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打开灯——

  红色的书包立即扎进了眼球。

  是的,它还躺在桌上,来自“幽灵小溪”的神秘书包。前天下午,它从这里蒸发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这暗红色的书包。里面果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似乎一样东西都没少:英语教材、课堂笔记、《荒村公寓》、餐巾纸……

  她先打开了那本课堂笔记。

  突然,书页里跳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在笔记本最中间的纸页里,一整页纸上写了四个硕大的红字——

  蝴

  蝶

  公

  墓

  又是这四个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但“蝴蝶公墓”四个字仍然真实无比,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按照中国传统的书写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铭文。

  而且,写这四个字是红色的墨水,每一道笔画都非常粗大,明显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朱红色的毛笔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极少使用的,无非是两种用途,一种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种是在处决犯人时,用红笔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显然,这页纸上的“蝴蝶公墓”属于后者。

  把这一页纸翻过来,反面还是有着红色的印记,果然验证了古人的话:“力透纸背”!

  她兀自看着神秘书包里的笔记本,红色的“蝴蝶公墓”四个大字,仿佛那个地方离她们并不遥远……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这年头能把字写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笔迹。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下去——

  我居然还活着。

  医院里醒来,我自己爬下了床。脚腕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床上。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依然很晕,一阵阵发涨,过了好久才慢慢回忆过来:

  何娜新认识的男朋友,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拍COSPLAYSHOW。吃好晚饭就赶回市区,没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开迷路了。一路上我开着DV夜视模式,拍到一个路牌叫“黄泉九路”。路边有个白衣女子拦车,我们让她上来了,她的脸在镜头里很怪异,嘴角似乎还有血。她说她叫“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只剩下尖叫声和耀眼的光芒。

  医生看到我醒了很惊讶,说我实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脚踝扭伤,几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急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医生无奈地告诉我:副驾驶座上的何娜当场死亡,开车的男人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在头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至于那个“鬼美人”——与我坐在后排的女生,医院的时候还活着,但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在抢救室用最后一口气对护士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刚一说完,这神秘的“鬼美人”就断气了。

  她是谁?目前还没找到她的身份证件,医生说警方正在调查其他线索。

  我哭了出来,老天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究竟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难以想象她死的样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吓人吧。坐在我身边的神秘女子也死了。还有何娜的男朋友,但愿他早点醒来。

第24节:虫(16)

  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身上这些小伤算不了什么。医生们都说我运气好极了,一定是前世做过好事,或者最近烧过平安香了。但我丝毫都没感到幸运,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死去,她们会在地狱里想念我吗?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寝室里看了美国片子《死神来了》。我想我就是那个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但死神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最后的话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仅仅半个月前,她和陆双双也一起在寝室里看了《死神来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终于知道书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说过一年前的车祸中,只有一个人几乎毫发无损,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没错,这个笔记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这个红色书包的主人!

  她立时想到了双双的男朋友,那个笑起来有些像周杰伦的庄秋水,他不也是读生物系的大三吗?今年读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许他还和孟冰雨是同学呢。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没想到却是——

  三叶虫(Trilobita)

  节肢动物门中已灭绝的一纲。外壳纵分为一个中轴和两个侧叶,故名三叶虫。

  寒武纪早期出现,至晚寒武纪发展到高峰,奥陶纪仍很繁盛,进入志留纪后开始衰退,至二叠纪末完全灭绝。

  卵形或椭圆形,成虫长3~10厘米,宽1~3厘米。背壳中间称中轴,左、右两侧为肋叶。头部多被两条背沟纵分为三叶。胸部由若干胸节组成,尾部由若干体节融合而成。卵生。经脱壳生长。一般划分为3期:幼虫期、中年期、成年期。

  分为7目:球接子目、莱得利基虫目、耸棒头虫目、褶颊虫目、镜眼虫目、裂肋虫目及齿肋虫目。

  中国三叶虫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划分和对比寒武纪地层的重要依据。

  这段“三叶虫”让她目瞪口呆,带她回到数亿年前的远古。

  对,这个书包的主人一定是读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学生不可能读到这么专业的内容。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让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几下,便把这本课堂笔记揣在怀中,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小仓库。

  迅速回到寝室,三个室友都已经起床了。田巧儿脸色苍白,说刚做了可怕的噩梦。而宋优几乎整晚没睡着,肿着两个黑眼圈。曼丽指着白露空着的床铺说:“她失踪了吗?”

  小蝶低着头不说话,悄悄把孟冰雨的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小抽屉。

  然后,她又走出寝室拨了白露的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白露在哪儿?

  6月9日下午15点40分

  金铃子总算不叫了,小蝶从抽屉里拿出这虫子,放进自己包里。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东西。除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孟冰雨的课堂笔记和小金铃子,全都塞进了背包。

  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同班的男同学,但以前从没给小蝶打过电话,平时就连话也没说过两句。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有个奇怪的声音:“尚小蝶,我爱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经活到二十岁,还从没一个男生对她说过这句话。

  不,这绝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我爱你。

  也绝不是打错的电话,因为对方说出了她的名字。

  在几分之一秒内回想,那男生长什么样?好像是个胖乎乎的家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小蝶连他的名字都快忘记了,而他几乎也从没正眼看过她。

  天哪,该怎么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时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电话里传来嘻嘻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狂笑,让她更搞不清什么意思了。

  又是那个男生尴尬的声音:“对不起,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刚才我玩输掉了,他们强逼着我‘大冒险’一下。”

  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大群人的笑声。

  小蝶立即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几乎倒在门上,刹那间心如刀绞!

第25节:虫(17)

  “真心话大冒险”是年轻人流行的游戏,输者必须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其一,若“真心话”便要真实回答某个问题,若“大冒险”则要完成某个特殊任务,通常都是恶作剧——对尚小蝶说“我爱你”,便成了那帮无聊男生的“大冒险”。

  那些家伙却完全没想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男生说“我爱你”,却是这样一种恶作剧——对于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巨大的羞耻。

  眼泪难以抑制地掉下来,热热地打湿了衣领。她本来就明白,自己在那些男生眼中,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恐龙”,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

  阴郁的乌云正缓缓压下,整个校园的空气都要窒息。她飞快地跑出女生寝室楼,好像逃离一所监狱。

  下午的S大校园里,她背着重重的包,气喘吁吁越跑越快,仿佛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狂笑。每个人都在高喊“我爱你”,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考进S大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

  不,小蝶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向学校大门口冲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完全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高的胸膛,像堵坚实的墙壁。随即,她感到自己双手被抓住了,身体已完全动弹不得。

  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正吹在她的头发上。而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既有力又柔和,丝毫没让她觉得疼痛。小蝶索性倚在他肩头放肆地哭泣,再也不约束自己了,任泪水打湿人家的衣衫,带走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

  过了十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正怜悯地注视着她。

  男生柔声问道:“小蝶,发生什么事了?”

  但她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继续从脸颊上滑落。

  她认识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庄秋水。

  这时,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庄秋水放开小蝶,撑起一把雨伞,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你要回家是吗?我陪你出去。”

  小蝶没有回答,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庄秋水,依偎在伞下走出S大校门。

  他的肩头已被小蝶的眼泪打湿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泪水说:“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没关系。”庄秋水微笑了一下,走到学校外面的车站,指着站牌问,“你家在哪个方向?”

  她报出了那班公车的路线,庄秋水点点头:“真巧啊,我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

  正好这路公车开了过来,他们收起伞一起上车,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尚小蝶坐在靠窗一侧,呆呆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正好同路嘛。”

  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双双怎么没和你一起走呢?”

  “晚上她爸爸开车来接她,我没必要一直等到晚上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洒在车窗上,又如泪水般流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渐模糊,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幻影,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真实的。

  小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冰冷而又遥不可及,对所有女生都有杀伤力。怪不得双双那么喜欢他,就连“校花”田巧儿都要为他吃醋——那尚小蝶呢?她又把头转向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但她摇着头不回答。

  车子又开过好几站,小蝶才想起来说:“下一站我就到了。”

  “你家是哪个小区?”

  “星月村。”

  庄秋水惊讶地说:“太巧了,我过去也住在星月村,28号室。”

  “嗯,我快到了。”她站起来准备要下车了。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

  庄秋水的这句话,让她心跳更厉害了。但也由不得她考虑,随口就把手机号念了出来。

  然后,她拉着扶手走向车门。

  “再等一等,把我的伞拿去。”

  庄秋水把伞递到了她手里,她摇摇头说:“那你怎么办呢?”

第26节:虫(18)

  “没关系,我家门口就是车站。但星月村还要走一段路哦。下次记得把伞还我就行了。”

  车门已经开了,小蝶只能拿着伞下车。外面的雨果然很大,没这把伞真的还不行。

  她忽然想起还没说“再见”呢,回头一看公交车已开远了。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上,被大雨笼罩在庄秋水的伞底,心里一阵凉又一阵热。

  刚离开车站两步,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庄秋水,星月村小区里会积水,回家小心些。”

  几十分钟前,这部手机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但眼前这条短信,又让她心底稍稍温暖了几分。

  存下庄秋水的号码,她撑着伞走到了星月村门口。小区里果然有很多积水,这里十年前就这样了,每逢大雨就会水漫金山,只能从旁边高处走过。

  尚小蝶家在六层楼房的三楼,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6月9日傍晚18点40分

  爸爸终于回家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色却很是疲惫憔悴,看来今天又在银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给白露打过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又关机了。

  小蝶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爸爸一进家门就狼吞虎咽了起来。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小蝶碗里的面却几乎还没动过。

  爸爸板起了严厉的面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又要减肥了?”

  “没有!”小蝶又象征性吃了几口。

  “怎么回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有事都不和爸爸说了。”爸爸把面条吃完了,抽起一根烟,“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的信用卡用过了吗?”

  小蝶像受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这星期用过一次。”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整天都扑在工作上面,回到家也想着信用卡,连女儿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毕竟是个父亲,看着女儿低头吃着面条,不禁长叹一声:“哎,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教你烧几个好菜。”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放下面条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几乎是扑到了写字台上,颤抖着拿起粉红色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郎的头像。她有着浓密的黑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气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干净白皙的脸庞——毫无疑问是个绝代佳人,美丽仅仅通过照片就能震慑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双眼特别有神,乌黑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说话,命令天下的男子向她顶礼膜拜。

  总而言之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像来自另一个时代,三千年前某个遥远的国度,抑或银河系外的某个星球。

  没错,她就是尚小蝶的妈妈。

  尚小蝶轻抚着相框,期望这能代替妈妈的脸,但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也只是通过照片才认识了妈妈。

  她从未真正见到过妈妈一面,她想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次滑落,今天的泪水已流得够多了,不可以在妈妈面前再流眼泪。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控制住了情绪,继续看着粉红色相框里的妈妈——那时她多么美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一点都不漂亮?

  如果把妈妈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大概没有一个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吧。尽管漂亮妈妈的女儿通常会比母亲逊色,可尚小蝶和妈妈差距也太大了。许多女孩会继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轻时也仪表堂堂,她现在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惟一继承妈妈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说看到小蝶的眼睛,就会想起刚认识她妈妈的时候。

  尚小蝶摘下眼镜,照了照小镜子,果然和妈妈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忧郁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妈妈和她容貌的关系了。

  十几平米的闺房陪伴了她多年,连同写字台上妈妈的照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像妈妈一直在她身边,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她——似乎相框里藏着一双真正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妈妈眼里,包括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眼泪……妈妈会保护她吗?

第27节:虫(19)

  窗外,夜雨缠绵。

  躺了十几分钟,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些东西。尚小蝶打开重重的背包,把来自“幽灵小溪”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还像在寝室里那样,盘坐的双膝间放着那本笔记,一盏孤灯照着流畅的字迹。孟冰雨的笔记有生物专业课的,也有政治和英语课。笔记作得相当认真,几乎把老师说的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细心的人。

  小蝶翻到红色毛笔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页。后面有一些孟冰雨的个人随笔,夹杂在课堂笔记中间。有时只记录几句话,或者抄一句歌词什么的。有几页甚至是随手涂鸦,大概是在上课无聊时的消遣,其中一页画着个女孩头像。

  画风有美少女动漫的味道,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带忧郁。底下写着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画的是何娜的遗像。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十几行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何娜的遗体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怕自己见到她最悲惨的形象,还是让她美丽的脸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伤差不多也全好了,但心里的伤谁又能包扎?我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反复观看当晚车里拍的DV,一遍遍放慢镜头找线索。每晚都会梦到夜里飞驰的越野车,梦到那个叫“黄泉九路”的路牌,梦到路边拦车的白衣少女,梦到“蝴蝶公墓”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咒语,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么地方?

  下一页又是专业课的笔记,看来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她战战兢兢地继续翻下去。在隔了几页的课堂笔记后,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了——

  今天,我去寻找蝴蝶公墓。

  我像侦探一样重返犯罪现场调查蛛丝马迹,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经纬三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车,既可以驱赶鬼气,也避免了迷路。这里距市区并不远,到S大只有半小时车程。

  现在看看也没什么稀奇,四车道的马路,一边是在建的住宅区,另一边则是大片废墟,更远处是几幢高层建筑。车祸就发生在马路当中,我们的车开到对面车道,与一辆集装箱卡车正面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听到那可怕的尖叫声——这是何娜生命中最后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样子。也许白衣女子是从蝴蝶公墓出来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这里拦车的;或者蝴蝶公墓并不在这附近,只是她凑巧遇到什么事,独自落在这个地方。

  那晚我们看见过一个奇怪的路牌,上面写着“黄泉九路”四个字,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看到经纬一路和经纬二路,但始终都没有“黄泉路”的踪迹,难道这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世界?

  看到这儿,小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什么声音在呼唤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几步,便拿起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

  这回白露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十秒钟,突然响起了一个颤栗的女声:“喂!”

  老天保佑!她终于接电话了!看来小蝶真的感应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里啊?”

  她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连口齿都不清了。

  对方停顿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说:“我在‘幽灵小溪’。”

  “天哪,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但白露却不再回答,信号变得模糊不清,响起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她在“幽灵小溪”?

  6月9日晚上21点20分

  马路没有白天那么堵了,尚小蝶焦虑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S大的校门就近在眼前了。二十分钟前匆匆地冲出家门,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一路上她不停地打手机,但白露又恢复了关机状态。

  终于到了S大,她跳下车冲进学校大门。周五晚上的校园安静了许多,路灯下只有些家在外地的学生。小蝶低着头跑过寂静的通道,偶尔惊动了密林深处的恋人。一直穿过她们的女生寝室楼,穿过沉睡中的花圃,直至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幽灵小溪”。

第28节:虫(20)

  半个小时前白露还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她到哪里去了。

  还好,今晚月光皎洁,绿色的河水竟然也波光粼粼,夹竹桃花依旧吐露着芬芳。她看到了那个人影,几乎半跪在河边的荒草地上。

  “白露!”

  她高声叫了一下,已然冲到了那人跟前,但那个人影却毫无反应,好像只是个定在地上的雕塑。

  尚小蝶也蹲在了那人面前,月光下白衣引人注目,长长的黑发掩藏着她的脸。她跟前有一把小铁铲,脚下的泥土已被挖开,有个铅笔盒正放在土坑里。

  GOD,她居然想要把这个铅笔盒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这个铅笔盒本就来自“幽灵小溪”。

  几天之前,尚小蝶和白露一起从此挖出了这个铅笔盒,现在白露要将它还给这片荒草下的泥土。

  但小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于是她伸手撩起了白露的头发——心底又涌起新的恐惧,是否会看到另一张脸?抑或这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还好,月光照亮了白露的脸,她的目光正对着地下的小坑。

  “白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似乎有了反应,但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用小铁铲挖着坑。

  尚小蝶在她耳边大喊:“你停下来吧!”

  但白露完全不理会她,已经开始用泥土埋住铅笔盒了。天哪,白露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力量正附着在她身上。

  又是一个灵魂附体?

  小蝶用力拉扯她的手,想要把她的铁铲夺过来。就在两个女生扭成一团时,白露突然倒在了地上。

  就像昨天子夜发生的一样,白露浑身颤抖痉挛起来,月光下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小蝶一下子就傻了,难道是刚才的争夺伤到她了?

  白露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珠几乎要突出了眼眶,嘴角也已吐出一些白沫了。

  不行,她这样子会有生命危险吧!尚小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让救命车赶快过来!

  正当尚小蝶为白露手足无措时,目光却落到了地上的小坑,铅笔盒一大半已埋在土里了。她急忙将铅笔盒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表面的泥土后,藏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她想到这里很偏僻,就算救护车开进校园,也很难找到“幽灵小溪”的。于是,小蝶先让白露躺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露背出去),然后快步跑向女生寝室楼。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寝室楼下。小蝶立刻指引着医生人员,来到了荒凉的“幽灵小溪”。这里的绿水让人家都捏起了鼻子,担架抬起地上的白露回头就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女生寝室楼下,再把气息奄奄的白露抬上救护车。小蝶也坐到了车上,抓着白露的手说:“你要挺住,一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怪叫着冲出校园,医院疾驰而去。车里的白露已经休克了过去,医生正在为她做简单的抢救。小蝶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的书包里还藏着那个铅笔盒。

  医院,尚小蝶随着担架床一起下车,医院急救间。

  这里已乱作了一团,刚刚送进来一个车祸的重伤员,地板上全是模糊的鲜血。医生还来不及擦干衣服上的血,又匆匆忙忙抢救起了白露。

  小蝶只感到脑子都要爆炸了,呆呆地站在担架旁边,看着白露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灵魂仿佛正从她身上飘离……

  白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什么东西卡在了气管里。年轻的医生决定实施气管切开,来不及进手术室了,他把白露推进一个小房间,麻醉师对病人做了紧急麻醉。医生操作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白露的脖子——这可怕的一幕全被小蝶看到了,她就躲在一张幕布后面,浑身颤栗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到了白露的气管,那红色的皮肤组织底下,是已经被肿胀得不成形的气管。医生的手已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拿稳了手术镊子,缓缓伸进白露被切开的气管,从里面夹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像一枚白色的糖果。

  医生已经目瞪口呆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手,竟从人类的气管里取出这么一个东西!

第29节:虫(21)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盘子里,然后“糖果”自动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虫子。

  这不是糖果,而是虫卵!

  虫卵。

  尚小蝶也看到了这枚虫卵,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白露的气管,令她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医生手里的镊子掉在了地上。从“糖果”里爬出来的虫子,拼命蠕动着细长的身体,从盘子里钻了出去,很快爬到了地上不见踪影。

  回头再看担架床上的白露,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成为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她死了。

  小蝶想要哭出来,眼泪却突然干涸了。年轻的医生惊慌失措地逃出房间,只留下小蝶一个人站在死去的白露身边。

  托盘里破裂的虫卵已渐渐变硬,尚小蝶靠近它半透明的表皮,就像自己的眼角膜……

  6月9日深夜23点20分

  尚小蝶回到了家里,结束了这惊魂的一夜。

  爸爸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女儿一进门就大嚷起来:“你看都几点了?那么晚才回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

  他连珠炮似的问出许多问题,小蝶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迅速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外面还在响着爸爸的咆哮,她打开莲蓬头洗着自己的身体。今晚她去过“幽灵小溪”,医院,最后又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手术,直到自己的室友死在急诊室里。

  白露死后十几分钟,学医院。简单询问了小蝶几句话,就让她快点回家去休息。但尚小蝶隐瞒了一些情况,比如她书包里藏着的铅笔盒——本该被白露埋葬的东西。

  她拼命洗着自己身体,仿佛那枚虫卵已到了自己身上,抑或那条虫子正爬在脚趾间。几乎要把皮肤洗破了,她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这时爸爸早已骂不动了,先回房间睡觉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尚小蝶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还散发着“幽灵小溪”边泥土的气味。她将铅笔盒放在写字台上,就像小时候的课桌,轻轻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张文稿纸,或许因为长期埋在河边的地下,早已经受潮发黄了,许多字迹都有些模糊,能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已不错了。

  稿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蝴蝶公墓》。

  诗行笔迹写得很潦草,但又非常大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写的——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但请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在耳边呼吸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又是子夜时分,尚小蝶静静地看完这首模糊的诗,仿佛身体渐渐飘浮起来,那神秘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诗稿最底下有落款和时间——

  野生年6月6日

  作者的名字叫“野生”?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首诗是年6月6日写的,尚小蝶正好出生在那一年。而6月6日,则是她在“幽灵小溪”边发现孟冰雨的书包的日子。

  又默念一遍这首叫《蝴蝶公墓》的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很难说这首诗是好还是坏,本来诗歌就是难以评价的,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但她觉得这首诗里,隐隐有种奇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些难懂的历史名词,让人坠入某个巨大的迷宫……

  蝴蝶公墓?

第30节:虫(22)

  忽然,一只大灰蛾飞到了台灯上。

  蛾子固执地飞向光明,就算被台灯烫死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怜悯地关掉台灯,让屋子沉入黑暗。

  6月10日上午8点30分

  周六的上午。

  她梦到了白露,或者可能是白霜?总之她已分不清这两姐妹了。她们都身着飘飘的白衣,穿梭在黑夜的道路上,看到有车路过就招手拦车。尚小蝶自己开着一辆红色的QQ(可现实中她根本就不会开车),在茫茫的夜路中迷失了方向——LOST。

  路边出现了白露(霜)的脸,然后QQ停了下来,让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小蝶继续踩油门往前开,白露(霜)则怔怔地直视前方。终于,小蝶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露(霜)回答:“蝴蝶公墓。”

  “怎么走?”

  “跟我走。”

  白露(霜)的喉咙肿了起来,里面像卡了什么东西,她艰难地吞咽着,高声朗诵——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尚小蝶猛打方向盘,拐入一个更加荒凉的路口,同样也如咒语般念念有词:“是幽灵在编织地图!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就在嘴里念叨着《蝴蝶公墓》诗句的同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QQ和黑夜的道路都已不存在,白露(霜)也化为了灰烬。

  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依然下着绵绵的梅雨,一切都在生锈发霉。

  糟糕,错过了半夜里的世界杯开幕式!

  昨晚怎么睡着的?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最近总这样,记忆力越来越差。相信克林斯曼的德国队能拿下哥斯达黎加的吧。

  屋里嵌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清楚地照着自己的胎记,像丑陋的伤疤长在肩膀下。这个烙印从她出生那天就有了,为何美丽的妈妈会留给她这个东西?小时候每次洗澡都会拼命地擦,天真地要把胎记擦掉,直到把皮磨破了,才明白这个印记要跟随自己一辈子。

  光着脚走到枝繁叶茂的阳台,外面是霏霏的淫雨,再过两个月琼花就要开了。忽然脚底板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有条近七寸的大蜈蚣,血肉模糊地钉在地上——居然踩死了一只蜈蚣?因为家里养花,有时也会钻出蜈蚣八脚之类的,但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估计修炼成蜈蚣精了吧。

  听说蜈蚣被踩死后是要报仇的,会不会变成可怕的东西找她算账呢?小蝶用纸巾擦了擦脚底板,蹲下来叹声哀悼:“蜈蚣啊蜈蚣,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

  说罢,她将蜈蚣尸体埋进了花盆。

  和爸爸一起沉默地吃完早餐,小蝶又回到自己房里。

  她打开电脑上了S大的网站。内部BBS只有本校学生才可进入。她登录生物系论坛,粗看了一遍帖子标题,主要都是专业课内容,还有些无聊的灌水帖。她把论坛翻到最早的一页,再倒过来一页页往前翻。第七页跳出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

  沉痛悼念何娜同学香消玉殒

  发帖时间是年5月23日,车祸发生后不久。主帖只有标题,后面跟了许多悼念帖。有的帖图送了鲜花,有的写诗哀悼。还有人说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一起可怕的灵异事件,因为据说有个女鬼坐上车,导致惨剧发生。

  但有个帖子把矛头对准了孟冰雨,质疑她为何只受了轻伤,而车上其他人非死即重伤?有人怀疑是孟冰雨做了手脚,或者她根本就撒谎了,要掩盖某些秘密和阴谋。

  尚小蝶又往前翻了一页,看到了这样一则帖子标题——

  有谁知道孟冰雨在哪里?

  又一个帖子是——

  紧急呼叫孟冰雨,请你尽快回到学校!

  类似的帖子有好几个,大致都是说孟冰雨失踪了。同学们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年6月10日,之前几天她的神情就不对,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人说她的失踪和车祸有关,是何娜的灵魂把她带走了。也有人干脆举出电影《死神来了》,说孟冰雨早就该在车祸里死了,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也躲不过最终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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