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有煞
好多天了,培桂中学红楼里的初三毕业班似乎就是一盆烧开了的水,时而沸腾、时而外溢白烟四起,总之就是难以平息。同学们只要稍微空闲,就议论着技校和普高的区别。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挡许莹排除干扰复习考试的决心。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背水一战的勇士,早已经站在了临风独立的悬崖边上,如果不能飞跃过对岸,就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她的目标是保送生名额和中考全市前20名的资格。司徒老师告诉她,只要她同时达到这两个目标,那么学校将颁发一个荣誉证书和四万元人民币的奖学金给她。
四万元!足足四万元!
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这笔钱足足可以应付许莹三年的学杂费用了。她不是已经说过“我的学费我自己付”的豪言壮语了吗?既然话已经掷地有声,就一定要兑现。
事实上,自己莫名其妙的父母显然已经完全不可依靠了,所以她对自己说:一定要靠自己!
考到这份奖学金,就可以支撑自己去追寻那个硕大无比的“自强之梦”了。这种想法让她亢奋,似乎在感到悲凉的同时又为自己感到骄傲。许莹感到自己自从有了梦想之后,连走路都比从前快了许多。
左锋就老是冷嘲热讽说:“你打鸡血了吗?休息一下吧。”
可她总说“不”!
非但她自己要加班加点地学习,许莹甚至要求左锋也和自己统一步调。周末不回家,加班学习;早上5点起床,先跑步背单词、古诗词,再做早自习;中午午饭后冲刺完成作业;下午放学后,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补习班;晚自习再加料做习题。
如此一来,许莹每天用于学习上的时间几乎达到了“满负荷”的18小时!
“夸张啊许学委,你十足是一个上了发条的考试机器,整个大脑除了学习还是学习!难为我们的左锋兄弟咯。”
胡冠中同情地拍了拍左锋的肩膀,“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谈对象的,简直就是‘苦恋’嘛。”
可左锋连抬头回应他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正趴在课桌上酣睡,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为了赶上许莹给他定的补习进度,他几乎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了。
偶尔,左锋也会瞪着冒着红血丝的眼睛问自己:“有必要吗?”可一看见许莹那种毫无讨论余地的眼神,他就不吱声。
自问,他觉得自己比许莹成熟,疯狂的学习其实不一定是为了考高中,而是为了一个约定——他对许莹的承诺。
自己不是什么都不能给她吗?那起码给她一点支持吧。他对自己说:至少,在我还能坐在她身边,和她在同一个课室里学习的时候,我就这样坐着吧,哪怕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这是一个15岁少年人的想法。15岁的左锋,在那个夏天的确就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只可惜,这时候的许莹还不知道、未领悟。
在若干年后,当她细细回想,体味起在那个时候那个陪伴她坐在学校红楼课室中的身影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份明知道没结果都心甘情愿的付出,就是爱。
这天上午第二节课的大课间休息时,初三年级的同学们有大半没上操场做课间操。原来,学校编发的“英语语法汇编”短缺15本,更让人炸锅的是,班主任考试宣布,资料优先发给成绩好的同学,成绩倒数的若干名同学事后补发,补发日期不详。
哇哇,这下子不得了啦,犯众怒啦。一向笑嘻嘻的胡冠中怒发冲冠,他愤怒地说:“凭什么?我们成绩差的,不是更需要时间复习吗?应该让优等生让我们才对!”
随即,他马上想到:不对呀,为什么单单就少了15本?这不正好是今年学校要完成上缴的“技校生”名额总数吗?
“能这么巧吗?哦哦哦,我明白了,学校这是连复习资料都不肯给我们,逼着我们一定要上技校。凭什么替我们选择?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胡冠中高声大喊,大有“振臂一呼、众者云集”的气势,周围围了不少同学高声附和他。左锋也站在了其中。
嘉殷班长面对此情此景也有点手足无措了,她着急地说:“胡冠中你别胡说,这学习资料一下子差几本也是常有的事,和技校生名额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好啊,咱们就按成绩表倒着来发学习资料,差生优先!”左锋也很不满学校的做法。既然胡冠中已经把问题点破,他当然要站在了“正义”的一方。也没想太多,他站在班级门前的楼梯口,拿起那叠资料给同学们分发下去。
这一来,就引发了骚动。大家一早就听闻了,这几年培桂中学初三乃至高三毕业班英语成绩特别优秀,就是因为学校的英语课老师特别针对大考研制了这份资料。据说,里面的知识点又齐全又精要,举的例子都是历年来的“真题”,每年都及时更新,光听这个名头就知道资料里面含金量十足。别说拿不到,稍微到手慢一点都怕自己时间不够、少背了几条题,考丢了几分呢。
资料是如此的重要,怎能不抢?一下子在场的多号人全部都涌上来,你抢我夺。后面抢不到的同学眼看着资料越分越少,越发紧张了,更加奋力向前挤涌。一下子,楼梯口变得人潮汹涌。
被夹在人潮中央的左锋根本还没来得及喊“大家别挤”,就听得几声惨叫:“啊,救命啊,有人摔下楼梯啦!……别踩别踩!救命啊!出人命啦!流血啦!”
一时间呼救声、惨叫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混成一团,楼梯口乱成一团。
几分钟后,救护车哇啦哇啦地一路呼啸而来,抬走了四名受伤的同学。血迹斑斑的现场让校领导和级组老师气急败坏。等许莹听闻事情匆匆跑到老师办公室打听消息的时候,胡冠中和左锋早就被老师拎到了校长办公室里等待处理。
这下子祸闯大了。无法相见的人、不可预料的结果,让许莹刹那间感到心力交瘁,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楼梯口上放声大哭。心里那个叫恨啊,左锋啊左锋,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分发什么学习资料?学校正愁没借口把你这个后进生推出去呢。这下可好,你自己跳出来了。
处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四名同学一人重伤,脑震荡,估计在中考前都没法出院了,就更别提考试;其余三名轻伤,但骨折、损伤在所难免,汤药费少说也得过元。学校是管理责任方,拿出了元钱垫付。两名带头闹事的学生——胡冠中和左锋每人分摊0元,另外记大过一次。
看到这个处理结果,许莹手脚冰凉。从内心深处,她很想打左锋一老拳,就别说那0元不知道去哪里凑了,光这“记大过”的档案纪录,几乎全市所有的普高中学都不会录取他了。
怎么办?许莹感到自己几近崩溃。
眼泪已经流干了。大脑在思考过度之后,仿佛也断电了。许莹觉得自己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一阵阵绝望中,她燃起最后的一丝希望,用尽全身气力跑到司徒老师面前,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哭着喊道:“请老师行行好,向学校求个情吧。这不是他故意的呀。千万不能记过,那会毁了他一辈子的呀!”声嘶力竭。
看着憔悴不堪的许莹匍匐在地上,哭得山崩地裂,司徒老师心有不忍。她心疼地扶起许莹说:“傻丫头,你真傻呀。”
然而,对胡左二人的处理,学校领导的态度坚如磐石。下午,余彩娜打听出小道消息回来后说:“伤的最重那人原来是高干子弟,听说那男生的妈妈怒不可遏,说学校管理混乱,纵容学生闹事,让她的儿子耽误了前程,天天坐在校长办公室门口闹着要赔偿结果呢。
学校的赔偿标准从元现在已经升到了1元。医院里生孩子死过去又活过来再坐上月子的钱都有了。可左锋和胡冠中这回……就只好拿出来当替罪羊了,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胡说八道,男生怎么就坐起了月子。”
“我这不是打比方嘛……”余彩娜喋喋不休地补充着,完全没顾得上身边的许莹两眼一反白,登时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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