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故事会赋予我阅读现实的目光，它的气氛和道德帮助我们对抗现实中所有的无序和不可信。
——杨潇
杨潇
上海电影学院届硕士毕业生、内地青年导演
其作品《动物园》、《霹雳香蕉》入围多个国际影展并获奖。曾担任《路边野餐》执行导演和分镜头设计工作。年10月，其MFA毕业作品《榴莲榴莲》入围第22届釜山电影节WideAngle竞赛单元，后入围第八届中国国际新媒体短片节之大学生短片竞赛。
杨潇的工作间，布置很简单。电脑桌面上还有几个PR工程文件。电脑旁边，放着一叠厚厚的书，以及一张硕大的NickCaveAndTheBadSeeds的专辑TenderPrey。他的猫Conny安静的窝在电脑主机上，困倦的眨着眼睛。
这是他进行一部分工作和休息的地方，不久之前，他因自己入围釜山电影节的作品《榴莲榴莲》奔赴韩国，回国后马上转至武汉，刚刚完成了自己前一阶段在另一个剧组的分镜头工作。
《榴莲榴莲》：
“旧梦”与“现实”
《榴莲榴莲》源于杨潇对于自己梦境的思考。“梦里的熟人都很陌生。”梦的核心气质就是“陌生”，熟悉的陌生。”
与梦相关，这是一个关于“旧梦”与“现实”的故事。为了做出区别，杨潇选择用不同的拍摄方式来表现：前半段的运动长镜头居多，而后半段全是固定切镜头。在语法上，他特意进行了一定的颠覆，“我要调换我们对日常时态的感受力，因为这才是这部短片的辩证核心。”
杨潇对片中“榴莲”这一意象进行了解释：“逛超市经常能发现，榴莲的购买者大部分是家庭——只有亲密关系的人才会坐在一起吃它。另外它的外表很漂亮，在我看来是一种宗教性的美。总之，是一种隐秘的情欲。”
影片拍摄过程中，杨潇也遇到过很多困难。片中，雨作为重要意象，杨潇说，“想通过雨和场面调度拍出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因此需要大量造雨的工作。由于拍摄地在武康大厦，既要解决因为车流量较大导致洒水车造雨施工难度增加，拉长每条拍摄周期的问题，还要考虑如何保证足够的水源；除此之外，影片中的地铁场景也有一定难度。由于地铁内限制拍摄且需要画面内尽可能不出现无关人群，且要协调好地铁与人物之间的调度问题，也让剧组面临了不小的挑战。
对于故事的虚构与真实，杨潇说：“故事源头是我亲身经历的，但一写下来就基本上无关了，成了纯虚构，很奇妙。可能艺术的本质就是用谎言说真话吧。”
“电影让我获得
观察世界的耐心和道德”
电影对杨潇的第一次影响发生在高中。那时，杨潇痴迷摇滚乐，“偶然发现了一些大陆地下电影，发现了他们与摇滚乐的反叛色彩有所相似。”于是，他开启了自己的看电影之路。起初是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之后是阿巴斯、伯格曼、安东尼奥尼等大师。这些电影很艰涩，却让他看到了与主流媒体和高中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说，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他的电影启蒙。“简直是一次脑震荡，把一部电影拍成了一个社会的鸟瞰图，导演搭建了一个脉络结构，把台湾当时的社会结构展示出来。”他由此产生了很多思考，“第一次感受到了导演强大的力量。”
电影对他的影响一直在变。最初只是反叛心绪的武器，之后成了“怯懦性格”的避难所。高中对那些艰涩电影的兴趣，对他来说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反叛的徽章。”后来进入大学，他将大量的时间扑在了电影上，四年累计看过多部电影——相当于每天看不止一部。
“那个时候对看电影这件事产生了迷恋——长期的迷恋使自己变得孤僻，不切实际，进入现实的能力变低，”杨潇坦言，爱电影和迷恋电影不是一样的。过于依赖艺术，愤世嫉俗的同时却没有真正的安全感，“因为愤怒是源自于这些二手资料，是别人的作品，自己却没有真正的建设”。
再后来，通过电影，杨潇说，“我获得了观察世界的耐心和道德”。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自己开始拍片、参加剧组的工作，杨潇开始慢慢回归生活，回到现实。真实的情感开始浮现出来，对从前看过的很多电影也有了不同的理解。“好的故事会赋予我阅读现实的目光，它的气氛和道德帮助我们对抗现实中所有的无序和不可信。”
他也喜欢写作。他说，阅读会让自己产生写作的冲动。写作是一件无门槛的事，同时有助于我们表达。“归根结底，写作和拍电影是一回事。”
许多文艺工作者都在面临一个问题，即如何处理创作和生活之间的关系。杨潇沉思片刻说道：生活和作品不要太接近，“作品要成为你的谎言”，每个人的人格都有两面，“而作品是在描写另一面，反而反面往往包裹着最真实的你。”他不喜欢把问题都表达的太透彻，“说太透，其实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图：杨潇和他的猫
读研：“走进自己，也走进他人”
本科毕业之后，杨潇经历了一段“自己都不太想回忆的时期”。由于地域、专业的局限，毕业后他曾在南京有过短暂的工作经历——一份内容枯燥又重复的剪辑工作。工资只有，但房租就要花去一多半。也曾想过退出，焦躁的时期，他回家乡投了十多份简历，但没有收到一个回复。
“每个人看到我的简历都说，‘啊，拍电影获过奖，很厉害啊！’但心里却想着这样的人呆不久的。”杨潇很无奈。同时他也承认，自己的内心除了电影其实什么都不想做。所以他决定给自己一个缓冲期，继续读研。与此同时，他参与了毕赣导演的《路边野餐》的拍摄。谈到《路边野餐》，杨潇笑言，“我今天刚发过誓，绝不再回答关于这个的问题了，”他坦言，自己不想再背负过去了，他想继续向前走。
想起本科毕业时的失落，杨潇决定要调节自己的心态，研究生阶段，要让自己在精神上变得更加充实，通过重返校园，走进自己，也走进他人。
起初，他的计划是用优良的设备完成好毕业作品。“朋友告诉我上大电影学院设备是全上海最好的”。入校后，他内心可谓进行一番重组：反复的自我斗争，推翻从前不成熟的认识，打破自己的心墙......慢慢地，他开始学着去享受平和的生活，增加与身边人的互动，或是出去参加一些活动。也跟过许多剧组，像上班一样与人交往，接触不同的人。“和大家一起共同劳动的过程中，很容易让自己社会化。”
在“修身养性”与“沉淀”的生活中，杨潇说，和读研前相比，自己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温和了。而他最初的计划，也经由这三年的沉淀，变得愈加丰满。
研究生期间，导师舒浩仑也给了杨潇很大影响。“舒浩仑老师是一名非常认真、敬业、有趣的老师和电影导演，”杨潇说，他之前入围多个影展的作品《霹雳香蕉》就是源于舒浩仑老师在导演课上布置的一个关于“社交恐惧症”的命题作业。起初杨潇认为这个命题与自己距离很远，但在投入写作之后，加上舒老师的悉心指导，他渐渐发现自己与那位社交恐惧者内心有同样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支点，它有普世性。“它能走进自己，也能走进他人。”他说，“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次彻头彻尾虚构竟然暴露了我最真实的隐秘。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
对于正在读研的学弟学妹，杨潇的建议是，多利用学校出国的机会，多出去走走，不要宅在寝室。“如果学习电影，或者说一些文科专业，建议珍惜在校的阅读时光，多去沉淀。珍惜与老师、同学沟通的机会。”同时，他也笑言，“抓住时间谈恋爱，也很重要。”
他说：“过度的自我是空洞的。”
近年来，《心迷宫》、《路边野餐》、《长江图》等青年导演作品颇受追捧，影评人曾念群在接受京华时报采访时也曾表示，“以前是老帮菜天下，但现在出了一些黑马。没有权威的时代，树立新的权威，大家都有机会。”对于很多青年导演来说，他们似乎正在迎来最好的时光。
谈及对于一个导演完成作品时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杨潇否认了人们普遍认为的“资金问题。”“资金可能没我们以为得那么重要。最重要的可能是makebelieve，制造信念。”杨潇认为，一个好导演能将虚构的作品变得真实。不管是给演员，剧组成员，还是观众，要让大家相信这个故事，相信说故事的人，然后相信自己的生活。
随着电影产业的发展，如今，市场给予电影创作者的空间越来越大。作为新一代的年轻影人，杨潇面对当今市场也有自己的一些忧虑。通过和导演前辈的交流，他看到了自己这一代与他们那一代的差距。“虽然环境有所变化，但有些品质是不变的。”
首先是人文素养。智能手机的出现，让这一代的知识体系很容易崩塌。“像刁亦男等等的导演，他们的阅读量是有保证的，而我们这一代很难说。”其次，是社会责任心。“我们的前辈是把传达信念作为第一位的，但当代有很多人是把展示自我放在第一位的，”谈到这点，他有些严肃，“这是个自恋的时代，但过度的自我是空洞的。”
除了以上两点，他认为对于青年电影人来说，强壮身体也很重要。“虽然我自己不是特别强壮，”他笑言，“但是我认为体能对于导演来说，是工作的前提。”
光影交错的电影经历，让杨潇享受拍电影的每一个当下，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最享受的却是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刻。“你必须要爬出来，这是考验你所有能力的时刻，越有困难，我觉得越有挑战力，‘来吧’！”他说，困境爆发人性，如果把拍电影这个过程看成你正在看的一部电影，你就可以做得更好。
“说出来会显得自大，但我希望通过电影追求真理。”杨潇说，这是他内心一直所追求的。就像第一次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时自己内心所产生的震颤，他希望自己的作品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电影，而应是一种传达，或是一种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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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赵铭
来源
上海大学研究生报
编辑
方晨蕾王安迪
责编助理
陈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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