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素材一位校园小霸王的半生浮沉

一、校园小霸王初登场

“李小军”这个名字,一看带上了年代的烙印,透露了那个年代对于军人朴素的钦敬之情。而且,名字的随意和寓意的缺失,除了折射出父辈文化水平低下,还暗含了一个事实,只有家里男丁众多,父母才会以“平常心”为儿子取名。

李小军兄弟四个,他排行最小,出生于年,正值中国人口生育高峰期的尾声,他的成长期又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动荡期。李小军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是时代的一个侧面肖像,也是部分农村孩子的人生缩影。

李小军的家乡叫白水塘,当地俗称泉塘,整个村子都姓李,全村约人,分成三个村民小组,每个村民小组中又有两到三个宗族。每个宗族往上推三到四辈,都是兄弟或者堂兄弟,所以自成一派,与别的宗族有矛盾时能够同仇敌忾。与外村发生纠纷时,白水塘又是一个整体。白水塘人口众多,壮年男子比较多,在附近是霸王般的存在,周边的村子人口规模一般不超过人,最小的只有多人。

泰圩中学就位于白水塘旁边,占用的就是白水塘的山地。因此,泰圩中学有一批后勤人员来自白水塘,承包了教师和学生的食堂,还占据了校园保洁、维修等领域的大部分岗位。同时,学校里的老师中,也近10个来自白水塘,保卫科科长也一度由白水塘的人担任。因为“自己人”众多,白水塘的学生在泰圩中学高人一等,即使是老实本分的学生,只要一说是泉塘的,也无人敢惹。

泰圩中学是一所只有初中的农村中学,全校巅峰时期大概有人,为方圆5公里的农村孩子提供初中教育。全校教师大概多人,有近一半是“半边户”,即妻子还在乡下种田,丈夫平时需要回家干农活。考虑到学生90%以上都来自农村(此外还有部分教师子女、乡镇工作人员的子女),泰圩中学每年的秋季都有一个农村中学专属的“农忙假”,大概3天,方便师生回家收割第二季水稻。此外,学校每年还有不定期的劳动周,分两到三次进行,总共时间在7天左右。劳动周期间,学校除了发动学生整饬校园之外,还曾在校园周边挖了几个鱼塘。挖这些鱼塘没有用到任何工程机械,由全校师生用人工的方式肩挑手提完成。这些鱼塘有一个专供教师福利,养的鱼在年底会作为年货分配,另外的鱼塘由白水塘的人承包(也只有他们能承包,敢承包)。学校还有一个专门的养猪场,养了大约10条猪,自然也由白水塘的人负责,喂猪的食料主要来自于厨房的泔水,养猪场年底要为教师提供一定数量的猪肉作为年货。

李小军进入初中时,已经15岁。那个时期中国没有义务教育,小学阶级就存在淘汰机制,每读完一个年级,学生不是%升入下一个年级,而是有留级这个概念(语文、数学都不及格就要留级)。李小军在小学阶级留过三级,这在当时算是正常情况。对于年代出生的农村学生来说,各个阶段的分流非常严重,一小部分读完小学(甚至没有读完小学)就回家种田了,大多数读完初中就算完成了教育使命,极少部分升入高中后也有较大的机率“卸甲归田”(参考吴天明导演的电影《人生》《老井》)。

因为泰圩中学基本上算是白水塘的家天下,里面到处是自己人,加上一个村的在校生数量较多,李小军在校园里如鱼得水,并很快成为年级小霸王。李小军身边聚集了6个人,都来自白水塘。李小军之所以能成为“首领”,乃因为他当时最高,有1.65米左右,人长得也精神。加上李小军的大哥承包了学校的食堂,李小军财力比较雄厚,身上经常有烟,还能从食堂里弄到一些油水,自然有人如蝇逐臭,追随左右。

按理说,李小军并不缺钱,但作为一位校园小霸王,没有一点事迹,是无法服众的。有时,李小军团伙会在路上随机拦住一个同学,问他“借”一张饭票,倒不是等这一张饭票吃饭,而是需要在校园里树立威信,同时也体验一下予取予求的快意。当时农村中学都是寄宿制,学生到食堂吃饭需要从家里带米,交给食堂,食堂再换算成相应的饭票给学生。至于菜票,要用现金购买。极端情况下,有些学生一个星期只带饭票,而且按照餐数计算好,一张也不会多。那吃菜怎么解决?从家里带一瓶霉干菜或者霉豆腐,就这样应付一个星期,其艰苦非今天的孩子可以想象。每到冬天,很多学生一脱下衣服,就会掉下一层皮屑,这都是缺少维生素C的表现。

那时的泰圩中学,流通最广的就是饭票,它除了可以在食堂买饭,还可以在学校的小卖部折算成钱购物,白水塘人开的几个小饭馆也收饭票。像李小军这样的团伙,敲诈的目标也是饭票,因为有现金或者菜票的人非常少。

李小军这样问同学“借”饭票也不是每次都能如愿,因为有的同学的饭票是定额的,李小军“借”了一张,就意味着有一餐要饿肚子。这时,一些个性倔强的同学,就会任由李小军抽几个耳光,但是决不掏出饭票。其实,不掏也没用,李小军身边的打手可以搜身,但发展到搜身这个地步,场面就难看了,而且失去了那种恭敬之心,这样的饭票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一般的小霸王都不会搜身,这样也可以摆出一种清高的姿态:“老子才不在乎你的饭票,老子要的是你的态度。”每当碰到这种为了吃饭脸都不要的硬茬,李小军只能过了手瘾之后放行,再恶狠狠地威胁一句,“以后别让老子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然后带着团伙成员得意扬扬地离去。

二、照片敲诈事件

开学不久,李小军就跟上了时代潮流,买了一条萝卜裤,这种裤子的大腿部分非常肥大,但到了小腿突然收缩,至脚踝处收得贴着肉。这种裤子一般都是黑色的,走跑或者奔跑时大腿部分会灌满风,像两个畸形的气球挂在腿上,但整体看上去又像一根粗壮的萝卜,故此得名。买了这种裤子,还得配上布鞋才威风。这种布鞋也有讲究,面料必须是黑色的,鞋底是白色的千层底,再加上白袜子,下半身就算倒饬好了。上半身一般要配白色或黑色T恤,写了大大的“忍”字为佳,外面再套一件黑色夹克,发型要用摩丝定型,中分为上。这一身行头在当时并不便宜,良家学生没有这样的财力,也没有这样的外形条件(太矮或者太瘦),或者发量也不够。穿上萝卜裤之后,基本上就是“社会人”了,走路必须外八字,两腿之间要有足够的距离,以便为裤腿留足展示空间(可以想象一下孕妇的走路姿势)。

李小军全套装备配置齐全之后,想必心里也是得意的,特地在校园里拍了一张照片。当时拍照是一件大事,白水塘有一位“职业摄影师”,会不定期地带着海鸥照相机,来到校园里为学生拍照,洗一张照片要一元钱(当时猪肉每斤0.74元),属于天价。李小军在教学楼前的花坛前拍照时,正值午休,有部分学生在走廊里闲谈,也有个别人没见过这么拉风的少年,在旁围观。

照片洗印出来之后,李小军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满意的,当时有一点风,裤腿鼓得很大,但背景里居然有十多个人入画了,自己花的钱,却成全了别人,这无论如何不能忍。李小军拿着照片,带着他的团伙成员,一间间教室找过去,成功地将所有入画的人都找到了,要求每人支付5两饭票作为精神损失费。面对这种无妄之灾,老实的孩子只能乖乖地交饭票。当时学校的饭票只有1两、3两、4两、5两,男生一般是每星期带16张4两的饭票(那时每周六上午还要上课,中午放假),女生每星期带16张3两的饭票,大多数同学都拿不出5两的饭票。为此,李小军还找他哥哥换了一批1两的饭票,通过殴打、恐吓等手段,成功地从每位同学手上榨出了5两饭票,可怜有些女生,那个星期恐怕有两顿总共只能吃一两饭了。

这次“打劫”,李小军团伙收获颇丰,但在校园江湖里却颜面扫地。当时的校园恶霸,只欺负男生,一些讲究的团伙,甚至以欺负本校良家同学为耻,热衷于与其它帮派“硬核接触”,并努力往外校或者社会发展。当时高年级有一个“青龙帮”,就曾经在某个晚上,伏击了两个杀牛的屠夫,抢到了一千多元钱。当然,这个团伙也有人挂了彩,后来派出所带着屠夫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认人,将该团伙一网打尽。像李小军这样因为一张照片,向女同学敲诈5两饭票,多少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也是李小军江湖资历太浅导致的行事格调不高,沉浸在个人威望的打造中,没有注意团伙声誉的维护。更重要的是,这次被敲诈的一个女同学,有一个亲哥哥就在本校就读,而且是另一个团伙里的“话事人”。于是,一场江湖打斗在所难免。

那时,泰圩中学每周三都要放一次电影,这在今天看来简直是在教学质量上“自暴自弃”的行为,但在当时却是学校的一个大节日,也是附近村庄的一次大型娱乐活动。每到周三,只要不下雨,泰圩中学都会在露天操场用两根竹竿搭起幕布。放映员并非学校的后勤人员,而是专门服务农村的放映员,他们从市电影公司租借拷贝,打着“电影下乡”的名义,估计租借费用比较便宜。至于学校方面为什么会同意将周三晚上定为电影放映日,这是每一届校友多年后的困惑。放映的电影以商业片为主,如《二子开店》《银蛇谋杀案》《夜盗珍妃墓》等。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每周三是一个重要的日子,部分同学会趁这天下午回家换洗一下衣服,大部分同学会早早从教室里拖出长条板凳占据有利位置。对于校园团伙来说,这天晚上却是解决江湖恩怨的谈判日。因为看电影,附近的村民也会来学校,还有一些小学就毕业或初中辍学的人,无所事事,也会来学校找本村的伙伴。每个团伙在这天都会人数膨胀,人多势众。相比之下,白水塘的团伙最为鼎盛,像是本村少年的一次大型聚会。

这一次,李小军惹上的是附近另一个大村姚家边。姚家边离泰圩中学稍远,但全村人数不少于白水塘。女生的哥哥在校园江湖里虽不是顶级人物,但也有过几件光辉事迹。例如,曾有一个城里中学的团伙,流窜到泰圩中学,其实也没做什么,估计就是出来采个风,见识一下乡村的景色,享受一下面对农村学生的优越感。这样一群穿着打扮与泰圩中学的乡土本色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在校园里还是蛮扎眼的。他们与姚家边团伙擦肩而过时,彼此都多看了一眼,一场口水大战就此爆发:

“看什么看?不服?”

“老子看狗,关你什么事?”

“狗崽子,想死?”

“你想死!”

这类对话在泰圩中学经常出现,尤其关于“服不服”的问题,往往会吵上半天,有时会演变成推搡,偶尔会演变成打斗,最多的反而是随着一句威胁结束,“你等着!”

这一次,姚家边的团伙不仅为尊严而战,也为泰圩中学的荣誉而战,其实也是为面对城里团伙的自卑而战。是役,据围观的同学介绍,并不激烈,因为双方都没有带武器,只是徒手推搡并发展为混战。城里的团伙挥舞王八拳,大开大合,双手出击,姚家边团伙勇气可嘉,敢于迎身上前,扭住对方的一只手臂,承受着对方另一只手臂的击打,但也狠狠地击打对方的脖子。说白了,比的就是力量和耐力。最终,姚家边的团伙因为常年干农活,力量和耐力上碾压城里的孩子。城里的团伙狼狈地逃走,丢下一句,“你最好等着!”这一场打斗,姚家边团伙赢得了尊重,打出了泰圩中学的风采。

在一个周三的傍晚,姚家边团伙和李小军团伙在学校的后山脚对峙,双方收编了各自村里的失学小伙伴,人强马壮,看起来旗鼓相当。这个后山脚是各大江湖团伙解决恩怨的固定场所。这里远离教学楼,地势平坦,周围还有几棵松树和杉树,算是静谧隐蔽之地。当然,这里毕竟是校园一角,平时虽不算人来人往,也绝非人迹罕至。尤其周三,因为要等天黑才能放电影,学生们结伴游荡,会下意识地来到后山脚,如果碰上江湖团伙“讲数”,远远围观的热情和勇气还是有的。

话说这次两大团伙“讲数”,前期一如既往的平淡乏味,两个当事人唾沫横飞地摆事实,讲道理,中间夹杂许多用方言表述的男女生殖器。按理说,这次“照片敲诈事件”,李小军是不占理的。可局面至此,李小军无法退让,更不可能示弱。对双方而言,这不是5两饭票的事,都是“社会人”,都要面子的,事关自己在团伙成员面前的尊严、地位,甚至还会上升到各自村庄的声誉问题。

面对女生哥哥的道德拷问:“连女生的饭票都敲诈,还是不是男人?”李小军多少是心虚的,只得一遍遍硬气地回应,“老子才不管男生女生,只要搞坏了老子的照片,都要收饭票,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不收,其他人会怎么看我?”话说到这种地步,基本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加上围观者众,每一张嘴都将成为一个高音喇叭,将今天的这一幕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当时是初夏,天气已经有点热了,这个地盘被树木围住,没什么风,加上人数太多,有些团伙成员有点吃不消了,撩起了白色T恤,往上卷了几圈,露出瘦削的腹部。还有团伙成员将裤腿努力地往上提,但萝卜裤的裤腿非常细,到小腿肚就上不去了,一截黝黑的小腿与暮色融为一体。渐渐地,围观群众也不耐烦了,惦记着电影,叹息着离去了。

女生的哥哥突然大手一挥,气势如虹地说,“今天就是我跟他的事,其他人都不准插手。”李小军也不服气,突然出拳,对方闪躲过,一个侧身,上半身旋转,腾空一个回旋腿,鞋底扫过李小军的脸,留下一块红印。这个回旋腿真的漂亮,上半身还在空中转体了90度,落地稳当,周围发出一阵惊呼声,还有不怕死的围观群众拼命鼓掌。李小军冲上去要与对方扭打在一起,但对方轻巧地闪过,拍了拍衣服准备走人。李小军恶狠狠地说,“有种别走!老子还要打。”姚家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中间夹着几声讥笑。白水塘的人也觉得没面子,劝住李小军,双方就此散了。

李小军扬言要复仇,也没人在意,这都是江湖惯例,输人不能输气场,口头上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李小军可能也想过诸多报复手段,但当时在公众场合是一对一打斗,对方在道德上没什么瑕疵,解决方式也符合江湖规矩,纠缠不休倒显得自己输不起。可是,李小军真的输不起,自己是白水塘的人啊,以后怎么在校园里混?李小军算是遭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输了人,还输了道义,江湖声望也一败涂地。正是在这种极端难堪和憋屈的状态中,李小军失心疯了,居然冲到那位女生的寝室,想要教训那位女生。这次事件让李小军彻底翻不了身,比敲诈女生饭票还要恶劣。关键是,这次学校的保卫科出场了,将李小军关进了保卫科的办公室。保卫科可是有电棍的,据围观者说,当时办公室没有开灯,但是有闪电弧不时闪过,伴随着电流的咝咝声,以及李小军的惨叫声。

后来,学校开公审大会时,政教主任这样宣读李小军的处分文件,“初一(7)班李小军,长期旷课,在校园里屡次打架斗殴。×月×日,李小军冲进初一(5)班女生寝室,试图搞流氓活动,道德品质极其败坏,影响极其恶劣,给予开除学籍处分。”

当时,李小军应该没有存强奸、猥亵的心思,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想找那个女生要个说法,或者给点颜色。这也可以看出,李小军毕竟年轻冲动,混江湖的经验不足,做事缺乏考虑,还需要在社会的大江湖里磨练摔打。

三、收“过路费”

被开除之后,李小军就此结束了求学生涯。那时,中国的乡镇企业还不发达,去广东打工也未成潮流,加上年龄不足18岁,连身份证都没有,李小军做了无业游民。最初,李小军常在校园周边转悠,偶尔也问同学“借”一两张饭票,或者与团伙成员聚众抽烟、吹牛,也常常作为“后援团”参加校园江湖的恩怨处置。

失学之后,李小军的高光时刻越来越少,当其他人都在学校,而自己只能在村里浪荡时,人生被无尽的空虚包围。俗话说,一个男人没有钱,比蛇没有毒还窝囊。李小军以前在学校时,父母每周有固定的饭票和菜票供应,他还可以去哥哥的食堂里打点秋风,加上时不时问同学“借”一点饭票,日子是惬意而潇洒的。现在,李小军不去学校,父母自然不愿再给他零花钱,还要逼着他干农活。一个以前穿萝卜裤和黑布鞋的人,现在要穿着破布烂衫,赤脚在田里插秧或收割稻子,这显然不是李小军想要的生活。李小军开始消极怠工,虽然会遭到父亲的痛打或母亲的咒骂,但总算不用经常下地了,只是零花钱依然没有。

不久,李小军就与同伙完成了胜利汇师,就是村里那批未满18岁,不上学,不去学手艺,不够年龄打工,也没有门路找工作,个个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人。只是,这批人其实都挺狼狈的,口袋里经常翻不出半毛钱,有些人萝卜裤穿来穿去只有一条,布鞋开线了也没钱买新的。雪上加霜的是,这时镇上又出来一种裤子,据说版式来自韩国,是直筒裤,写满了不知其意的英文,比较宽大,口袋极多,两条裤腿侧面各有两个大口袋,正面各有一个,小腿处还有几个只够装一包烟的小口袋。这些口袋全部不用拉链,而是用一种粘合布,开启时有撕扯的“丝丝”声,特别悦耳。镇上的“社会人”已经全部换上了这种多功能裤(可以将所有物品都装进裤子口袋,还可以装打架的工具)。当然,穿了这种裤子,再穿黑布鞋就不协调了。这种裤子以素色为主,如白色,浅灰色,偶尔还有墨绿色,它们需要搭配那种轻便运动鞋才对味。更令人眼红的是,镇上的“社会人”已经有人骑上了摩托,虽然排量只有1.25升,但拆了消音器之后,每次驶过时都留下一阵轰鸣声,何止是拉风,简直是抽风。

镇上的生活毕竟离李小军们比较遥远,只能少去想,心情才会平静。他们一伙人每天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村子里,人生突然变得好盲目,好无趣,偏偏一些老人还喜欢不怀好意地询问他们,“怎么不去读书?”“在哪里发财?”每当这个时候,众人都极力回避,或者自我解嘲,“学校不让我读,有什么办法?”

因为窘迫,团伙内部开始弥漫着一股抠抠索索的小家子气。以前在学校时,李小军还能偶尔给兄弟伙一人发一支烟,现在不可能了,每次有瘾了只能去代销店问老板买一支烟抽,就这一支烟有时还要赊账。有一次,一伙人又围在一起吹牛时,有一个人居然掏出了一个烟盒,众人双眼放光,以为有烟抽了,但那人抽出一支烟点上之后,将烟盒揉了一下丢在一旁,对众人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啊,从我爸爸那偷的,只有一支了。”众人唉声叹气,又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那人又捡起烟盒,舒展平整,从里面又抽出一支烟。众人大怒,赶紧拿过烟盒拆开,这次里面是真的什么没有了。李小军责怪那人不够意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不得劲,必须另谋出路。

众人在路旁为一支烟而勾心斗角时,不时有手扶拖拉机载着沙子路过,卷起一层灰尘将他们淹没。众人咒骂着拖拉机,又无处可去。当时,村口有台球桌,但打一盘要5角钱,断然玩不起的;镇上有一家书摊,有一些“全庸”“占龙”“吉龙”“古尤”“古龙新”写的武侠小说,一本书一天只要1角钱,但看多了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何况好多字不认识;镇上还有录像厅,每天四部片子循环播放,武打片居多,据说晚上还有香港的三级片,但一个人要2元,这是天价了。关键是,就算有钱,大家没有摩托车,要走路去镇上,又穿不起多功能裤,肯定要被镇上的“社会人”嘲笑的。思来想去,万念俱灰,李小军用开了帮的黑布鞋踢飞脚下一块土坷垃,吐了一口痰。

看着路上的大坑小坑,李小军突然如有神启,对大家说,“这些拖拉机来拉我们村河里的沙子,弄坏我们村的路,还扬起这么大的灰,影响了我们,怎么也要付一点赔偿费吧?”众人一时回不过神来,没理清其中的逻辑。李小军也不绕弯子了,“这条路是我们村的,我们要向这些拖拉机收过路费,以后用来修路。”这样一说,都具有小学学历的同伙就理解了,对,“过路费”,武侠小说里经常说,“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更何况,这钱是为村里收的。有了钱之后,抽烟肯定是没问题了,说不定还可以买摩托,去镇上看录像。众人跃跃欲试,又不知如何下手,也担心司机不会轻易就范。众人翻遍了口袋,凑出了几毛钱,派人去代销店买了几支烟,开始轮流抽着烟,商量收“过路费”的细节。

第二天,在村边的土路上,出现了一条板凳,李小军坐在板凳上,后面站着几位团伙成员,有条件的全部穿了萝卜裤,李小军的黑布鞋也自己重新上了线,不再开帮了。第一位拖拉机司机看到这种局面还挺意外的。手扶拖拉机是没有喇叭的,几十米外就能听见那独一无二的“突突”声。司机大概想不通,这么大的声音,怎么会有人听不见。李小军面对逐渐逼近的拖拉机,纹丝不动,眼神高傲。司机只好停车,要众人让路。

李小军冷冷地说,“要想走这条路,留下过路费。”

司机也是壮年男子,大怒,“想死!毛都没长出来的小崽子,想学土匪。”说完,司机就去拖拉机的座位下找扳手。李小军抄起板凳,就朝司机后背砸去。司机一个趔趄,还要反抗,众人早已围过来,死死地将他扭住,有人还拿出一柄大锤,准备砸向拖拉机的单缸发动机,一边对司机大吼,“给不给,老子今天砸烂你的拖拉机。”司机被镇住了,赶紧示弱,问要多少钱。李小军伸出两根手指,冷冷地说,“两元!”收到钱之后,李小军放行,对心有不甘的司机说,“你可以去派出所,只要我们一天不在牢里,你就一天别想好过。”

如法炮制,李小军一伙人一天就收到了50多元,一人买了一包“红梅”过滤嘴香烟,真的是快活似神仙。但是,这些司机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与白水塘拐弯抹角总能扯上联系。随后,李小军团伙受到了来自家庭、村委的压力,收了20多天后,民愤实在太大,关键父辈的怒火雷霆万钧,扁担直接往身上打,皮带劈头盖脸乱抽,众人招架不住,这条发财路走不下去了。

不过,李小军团伙仍然赚得盆满钵满,人人穿上了多功能裤,还一人买了一辆赃物自行车(白水塘有人专门到城里偷自行车,然后到乡下贩卖)。众人终于可以经常去镇上看录像、打台球了。慢慢地,李小军也发现了镇上“社会人”的致富之路,其实就是收“保护费”。镇上那些商店,每个月都要向这些“社会人”交“保护费”。当时,镇上只有一个团伙,由8个人组成,对外称“八大金刚”,首领叫黄排长,30多岁,精瘦精瘦,没有从军经历,但当年修水利时,当过一阵民兵排长,由此得名。“八大金刚”的平均年龄在20岁以上,李小军团伙虽然有9人,但大部分刚刚离开学校,对于混社会还是新手,打架也只经历了校园里的小打小闹,和“八大金刚”这种经过血与火洗礼的老江湖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李小军经过收“过路费”的锤炼之后,斗争经验更加丰富了,斗争策略也更高明。他们从录像厅里看的那些黑帮故事、侠客故事里得到启发,开始依葫芦画瓢。首先,团伙需要有一个名字,类似一家商店要有个招牌,这样方便与人打交道,也利于树立团伙的名声。众人想了半天,毕竟肚子里没货,不得要领,最后借用了泰圩中学已经覆灭的“青龙帮”作为名片。其次,“青龙帮”作为后来者,必须找准自己的经营方向,要么向“八大金刚”虎口夺食,要么另谋新路。

在抽了几包烟之后,李小军带领“青龙帮”瞄准了一个新的经营思路。这几年,镇上来了一批城郊的批发商,他们将镇上农民零售的辣椒、花生等农产品全部收上来,然后集中运往城里赚差价。“八大金刚”的稳定收入来自于当地的商店,还没有盯上这块。李小军等人马上行动,操起了收“过路费”的老本行。那些商人一开始也想反抗、报警,但李小军通过恐吓、给轮胎放气,中间也打了几架之后,成功稳住了局面,每辆三轮车收10元。

有了稳定的收入,“青龙帮”的士气与形象焕然一新,成了镇上台球室、录像厅、游戏厅、理发店的常客。当然,和“八大金刚”之间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恩怨主要来自于双方多看了对方一眼的问题,也包括在录像厅里要不要老板换片子的纠纷,中间有过一些小冲突,但大抵相安无事。

四、与“八大金刚”的江湖恩怨

有一天,“青龙帮”照例向批发商收“过路费”时,对方居然不给,说是“八大金刚”已经代收了,一辆车只要8元。李小军哪里肯依,揪住对方的衣领,准备痛打一顿。这时,黄排长一行出现了。黄排长留了一个平头,下半身是多功能裤,但上半身是一件黑色T恤,套了一件黄色的西装。黄排长嘴里叼着烟,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皱起,造成一种两眼看天的感觉。黄排长一出现,周围安静下来了,胆小的赶紧溜到外围看热闹。

黄排长拨开李小军的手,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李小军一番,吐了一口烟,像驱赶苍蝇一样朝李小军挥了挥手,“乡下伢的,不要来街上玩,回家放牛去。”周围发出一阵哄笑。李小军理了理衣服,故作老成地说,“哎哟,这不是黄排长吗?在养老院呆烦了,出来散步?”黄排长将烟往地上一摔,“啪”一声一个耳光招呼到李小军脸上。李小军抄起路边一根扁担,劈头就朝黄排长打去,黄排长躲闪不及,扁担劈在肩膀上,黄排长疼得弯下了腰。黄排长背后的几大“金刚”一拥而上,“青龙帮”与他们扭打在一起。李小军躲过其他“金刚”的围殴,瞅准时机,又是几扁担打在黄排长的背上,黄排长彻底倒在地上。李小军还想趁胜追击,突然后脑勺一热,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这场新旧势力之间的打斗,持续时间不长,因为周围人以为李小军死了,惊呼出人命了,“八大金刚”作鸟兽散。最终,双方都没有惊动派出所,也没有向对方要医药费,算是打成平手。

李小军后脑被人用板砖拍了一下,有轻微的脑震荡,当时流了好多血,还好没死,也没傻掉。养好伤之后,李小军带着“青龙帮”又出现在集贸市场。这次,每辆车要交20元。那些批发商好话说尽,说利润有限,实在交不出这么多钱。如果赚不到钱的话,他们就不来了,“青龙帮”一分钱也收不到。李小军衡量了一番,勉强同意每辆车收15元。

从此,李小军一伙人每天像上班族一样,生活极有规律。早上7点左右就骑上自行车去镇上,守在集贸市场,到上午十点半左右,“过路费”收齐之后,就到旁边的小饭馆吃饭,夏天一定要点啤酒,冬天就点一小坛当地的“马洪老酒”。酒足饭饱之后,就到台球室或者录像厅打发时间,到下午4点左右,骑上自行车回家。“青龙帮”成员的父母都知道自家儿子在镇上干什么,但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根本管不住,只好听之任之。

年,镇政府决定将集贸市场到镇政府的路由沥青换成水泥,由两车道拓宽成四车道,外加两边的非机动车道。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全长只有一公里左右,但拓宽马路涉及征地、拆迁等工作,又是靠近集贸市场的“黄金地段”,工作难度非常大。这时,工程承包方必须拉一些“社会人”入股,负责拆迁以及日常保安工作,才能保证工程顺利进行。

镇上只有两个团伙,“八大金刚”成名最早,历史最悠久,和派出所多年打交道,早混成了熟人;“青龙帮”是后起之秀,李小军当年痛打黄排长,一战成名,后来打批发商也是心狠手辣,威名在外。算起来,两派势均力敌,单独请任何一方,都有可能招致另外一方的不满,甚至暗中破坏工程。

承包方想出一个主意,在镇上最气派的“水西饭店”摆了两桌酒,请两大帮派一起出席,共商大计。

这是一个仲春的夜晚,“水西饭店”的二楼灯火通明,被承包方包场,其他客人一律不得上来。“八大金刚”和“青龙帮”这些年不打不相识,平时碰到还有发一支烟的交情。承包方了解双方的历史恩怨,对黄排长和李小军极力撮合和奉承,不断敬酒,气氛极为友好。

承包方提出,两个帮派共同参股,收益按工作量和工作难度分配。考虑到“八大金刚”都是镇上周围的人,与拆迁对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能不好开展工作;“青龙帮”来自白水塘,离镇上比较远,工作起来没有人情包袱,可以保证拆迁快速进行;由于拆迁最困难,工作量最大,因此,“青龙帮”和“八大金刚”按六四比例分成。

承包方这个方案是合理的,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但是,承包方忽略了,对于“社会人”来说,钱固然重要,面子却是第一位的。这个方案,对于“八大金刚”来说,贬低了他们的工作能力,分的钱比“青龙帮”少,面子和里子都吃了亏;对于“青龙帮”来说,拆迁是很有可能要见血的,最危险,只拿六成,完全没有体现对他们工作的尊重。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承包方前面用力过猛,敬酒敬得太狠了,两位带头大哥都喝得有点多,最后直接抡起椅子,抄起啤酒瓶打起来了。在混战中,“青龙帮”一位小弟用一瓶还没喝的啤酒砸向“八大金刚”的一员,对方一声闷响倒在地上,一阵抽搐,两眼翻白,头就歪过一边。承包方吓得逃到楼下,赶紧打电话联系派出所。黄排长眼看出了人命,也是怒不可遏,敲碎一个啤酒瓶,冲李小军腹部捅来,李小军往后躲,绊到一张椅子,人倒在地上。黄排长不依不饶,一瓶子扎在李小军右脚后跟上,李小军发出猪一般的嚎叫,人动弹不得,黄排长继续扎向李小军的右脚。

这场混战,出现了一死一重伤的重大后果,“水西饭店”被查封,后来倒闭了。最后的判决结果是,“青龙帮”有一人被判无期徒刑,李小军作为“青龙帮”首领,对杀人事件负首要责任(相当于领导责任),被判十年有期徒刑,黄排长犯故意伤害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对于这个判罚,其他人都没有疑义,李小军觉得最冤,杀人的不是自己,自己右腿的脚筋断了,从此走路成了高低脚,近似一个跛子,却被判了十年。

黄排长出狱后,还去监狱里看望过李小军。李小军当着狱警的面对黄排长说,“我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只要我有命出去,你就别想有命活。”因为这句话,李小军被关了几天禁闭。

黄排长出狱之后,开始洗白身份,成立了一家拆迁公司,专门为各大工程队负责拆迁工作,据说发了大财。李小军出狱时,快30岁了,黄排长在开发区送了一套房子给李小军,另给了六十万元现金作为补偿。这样,李小军与黄排长算是恩怨两清了。

现在,李小军也结婚了,与妻子在开发区经营一家小卖部,过着平凡的生活。

五、创作散记

李小军与我是校友。校园里多年后依旧流传着李小军的传说,说是有一位猛人,对一个寝室的20多名女生欲行不轨,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都露出惊叹的表情。

李小军是我姑妈村里的人,比我表弟大三岁。上述李小军的经历,是白水塘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传奇”。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又特地采访了我表弟。个别细节经过了我的文学想象与加工,但基本事实没有出入。

我之所以想到记录李小军的故事,但又不想按非虚构写作的要求来写,而是追求速度,写成了半虚构半纪实的“八卦传奇”,最初的动机是看到美国对中国一系列霸道强横的行径,有点触景生情,想起我读初中时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物。其实,对于美国的跋扈,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正如中国政府在《新闻联播》里所表明的态度: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美国到底太年轻,以为强人一头就能天地任我行,殊不知,我在初中就见多了校园小霸王,也在当年或者多年后看到了他们惨淡的人生。

当然,写完了李小军的半世浮沉之后,似乎也解决了困扰我多年的几个问题。

20世纪80、90年代,中国校园里拉帮结派的现象特别严重,尤其是农村中学,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偷鸡摸狗的事件层出不穷,后来主流的观点认为这是受香港古惑仔电影的影响。

但是,古惑仔系列电影(共有正传六部,外传七部,与其有关联的还有十九部,加起来有三十二部之多)的第一部《古惑仔之人在江湖》,上映于年,远早于李小军成立校园帮派的时间(年)。虽然,当时录像厅里会放映《英雄本色》之类的香港黑帮片,这只能说是外因,没有合适的时代气候和大的社会环境配合,这些电影不可能带坏青少年。

当时中国没有义务教育,农村地区的小学教师还有相当的比例是民办教师,教学质量难以保证,导致学生应届读初中的比例并不高。这就带来一个后果,在初中阶段,同一级的学生年龄差别很大,最高可达5岁(农村孩子上小学的时间不一)。当一个人在年龄、力量和身高上都有绝对优势,可以碾压身边的人,自然就有了霸凌的资本和勇气。加上当时农村的宗族观念比较浓,同一个村的孩子天然结成一派,又有了人数上的优势,受青春期特有的虚荣心和叛逆心驱使,必然使一批孩子以混帮派为荣。

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一所学校不希望有好的学风,但对于农村中学来说,营造积极健康的学风是可望不可及的,是心有余力不足的。当时正规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极少来到农村中学工作,统招大专学历的教师在城里都供不应求。在这种师资条件下,农村中学的教学质量并没有过硬的保障。

尤其对于部分“头脑清醒”的学生来说,他们知道,他们在学习这条路上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再努力,也难以考上高中,即使考上高中,也没什么机会考上大学(后来高考扩招是另外一回事)。

从当年的招生分布情况来看,初中阶段最优秀的孩子才能考上中专、师范,次优秀的考重点高中,这部分比例在农村中学不会超过5%。这就意味着,大部分孩子读完初中,人生的教育阶段就结束了。既然读书注定不可能跳出农门,这些孩子为什么要努力?怎么努力?

(数据来源:《江西统计年鉴,》,第页。年,江西省的小学毕业生有86.96万,但只有53.83万人升入了初中,升学率为61.9%。到了年,这批孩子应该要参加中考了,但该年度只有45.83万人初中毕业,说明大约有8万人辍学,而升入高中的只有17.10万人,升学率为37.31%。这是全省的统计数据,没有区分农村与城市,更没有区分省城与地方县城。到了年,这批孩子如果参加高考的话,全国高考录取比例是37%,这个数据同样没有考虑地域差异。)

具体到校园霸凌,这个现象由来已久,我读书时的农村中学尤为严重。我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熬过来的!我那时个子矮小,没资格也没兴趣加入任何帮派势力,这反而使我有机会专注于自己的事,也有心情旁观这些帮派之间的争斗。我后来读大学选择中文系,可能就跟当年特别喜欢观察生活有关。

当时对我触动比较大的有两件事。

“青龙帮”因抢劫屠夫的钱而覆灭之后,那些平时被萝卜裤掩盖的家庭甚至阶级差异就凸显出来了。有人的爸爸是承包镇上电影院的商人,有人的亲戚在公安局,还有人的叔叔就是我们中学的老师。最后,这些有背景的人打了一个未成年人的擦边球,全部在罚钱之后继续读书。但有两个人因为持械(斧头)抢劫伤人而被判了刑(刑期不详)。据了解,这两个人就是平民子弟,家里没钱没关系,但这个案子总得有人负责。于是这两个跟班就成了主犯。就是这个事件让我明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千万不要强行玩在一起。对于平民子弟来说,人生一步都错不起,只有读书或学技术才是正道。

还有一个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来自姚家边,夏天时喜欢穿一件黑背心,将衬衫搭上肩上,说话嗓门特大,真是意气风发。他毕业后我在路上遇到过他一次。他正奋力背着一辆板车上坡,载着满满一车棉花去镇上卖,他老迈的父亲在后边推。这位风云人物不认识我,但我记得他在校园里和旁人谈笑风生的情景,也见识过他与人打架时的生猛劲头。当他套上板车的绳套时,就像一匹烈马被系上了缰绳,从此生活只有劳累,只有卑微的生存。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些校园小霸王头衔的全部空洞和脆弱。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做校园霸王无助于改变命运,根本没什么风光可言。

从此,我对于那些校园霸王有了精神上的优越感,甚至有隐隐的慈悲心。我也被“借”过饭票,也饿过肚子。曾经,我新买的鞋子在半夜被偷了,只能赤脚走五里路回家,但我没有愤怒或绝望之情,只当是生活的磨练。

按理说,在泰圩中学,良家学生的生存处境极为恶劣,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随处可见,但全校从未听说有人自杀。相对于今天的孩子动不动就跳楼而言,是我们那一辈活得太粗糙,还是太坚强?

写完这篇文章,我得以回顾我的少年时光,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愿望,就是给我儿子留下一个人生案例,让他能得到一些人生警示与借鉴,同时也让我儿子看看,他的父辈曾经在怎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不屈不挠,坚定执着,以强大的内心穿过布满伤痛、磨难与屈辱的荆棘之路,迎接生命的灿烂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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