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今天的文来自阿丁,70后,”中间代"重要作家之一。曾有人评论他说:“他太过真实,直愣愣的表达那些生理需要和赤裸裸的欲望,让我们羞于承认对他文字的爱慕之情,尽管如今重口味泛滥,但是想让女读者大方承认喜欢阿丁,就跟让女生说自己也喜欢看AV一样,多少有些尴尬。”(李小丢)
——正文——
1
这个故事的高潮发生在一个低级旅社的普通房间。房间内陈设简单,两张单人床,中间夹着一个床头柜。靠窗的床边有两人,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女的站在床边,两手捏着裙摆,抖簸萁般上下呼扇,生造出这斗室内惟一的风景——两柱象牙色大腿忽隐忽现。
女人连说太热了,这屋里怎么这么热——说着,就扭到高速旋转的电扇下,裙裾与长发绽放。
电扇吹的也是热风,真讨厌。她仰脸冲着旋转的叶片抱怨。
男的没出声,起身脱了T恤甩在床沿,也凑到电扇的热风下。
女的说,你还不嫌热呀,你身上黏糊糊的别抱我。男的就蹲下身,口吐含混的文字,下巴顶在女人的小腹上,两臂蛇行包抄,搂住女人的臀,一手一瓣,像捏小孩脸蛋似地拧了两把。女的就吃吃地笑,蓦地挣脱男人的手臂,撩起裙子把男的兜头罩住。
另一张床上躺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满脸粉刺鲜艳,头发杂乱,结成绺湿漉漉粘附在额头。头歪在床边,铺了竹席的枕头闲置一边。年轻人半张着嘴,嘴角挂着呕吐物的残留和一些白色的泡沫,脸、脖子以及裸露的“V”字形胸脯的颜色是一致的酡红,一条汗毛浓密的短粗小腿耷拉在床沿,黑色人造革凉鞋还套在脚上,保持着被扔上床时的姿势。
房间里的主要味道,是少年呼出的酒气。次要的味道这时被裙子里的男人独享,裙内大概是风光旖旎,男人的鼻子在女人的小腹下拱来拱去,女人笑得弯下腰,两手却拽着裙子的下摆不肯松手,继续囚禁着那男人。
男人吸饱了女人的气味,从裙子里钻出来时变得精神焕发。女人好像也并没有损失什么,倒像是被男人吸走的是这屋子的溽热,她向后捋了头发扎成马尾,人显得清爽了些,思维似乎也活跃起来。女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男人则打了个榧子表示同意,于是两个意识清醒的人开始行动。
行动的第一个步骤是由男的完成。两人到床边,一男一女一立一坐,男人叫女人搭把手抬起熟睡少年沉重的肉身,由于女人止不住的笑,这个动作重复了若干次才得以完成。男人褪掉少年的短裤和内裤,少年成套的物件就叽里咕噜滚出来。
女人以手掩唇,笑声戛然而止。她俯身注视这幼稚丑陋的物件,两瓣朱唇弯成“O”形。
女人征求男人的意见,男人慨然应允,显示出了一个情人最大尺度的大度。
于是女人探过手去,以食指的指腹轻触,然后加入了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最后盈盈一握。女人说,好软啊!男人抱着头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说,一会儿就不软了。不一会儿,男人的话应验了,女人伸葱指把扫过少年小腹的长发拢在耳后,另一手继续格物致知——
她换了一只手,就得到与方才不同的感知,好烫啊!她说。
这是童男子的温度。男人说。
还有童男子的硬度哦!女人说话的同时,持物的那只手稍稍用了点儿力。
这时女人脱了鞋小心地上床,把醉酒少年笼罩在她的胯下。女人缓缓下蹲,撩起裙子悬在少年的髋部,女人抬头看着男人,说,那……那我开始了啊?
开始吧。男人翻了女人一眼说,女人吐了吐舌头,撩起裙子轻轻坐下去。
男人点了支烟,喷出一口,扬起下巴望着烟雾升上天花板,他的话随着烟从鼻腔深处飘出来,你要是想来真的,也可以。
女人没回头,我才不呢!我可不愿意跟他……女人藏在裙下的手里握着少年的物件,他这东西又小又难看。女人说。
你尽量快点,男人灭了烟,往下一滑躺平,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女人和少年。
他醒不了,男人说,你放心吧,心无旁骛地,给我这大恩人举行一个隆重的成人仪式。
你瞧着吧,肯定隆重。女人说话的时候手里套动不停。或许是由于弯着腰,血往头部涌,脸上就真地浮现出格外隆重的表情。
一会儿的功夫,女人说,出来了,这么多,弄了我满手都是。女人跳下床,从包里掏出一团纸擦。我还是去洗洗吧,黏糊糊的。女人打开门去水房,出门前用左手向下捋了捋裙子。
你就在外边等我吧。男人说完,下床,把窗帘打开一条缝向外望。一道强光刺刀似的扎过来,男人忙又放下窗帘。
房间里,只能听到少年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转过身时手里捏了个东西,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他把盖子拧开,左手托着熟睡少年的根茎,右手倒持,小瓶里黄色的油状液体缓缓流下。男人的脸上露出孩子似的顽皮表情。
完事后,男人把空瓶装进裤袋,站在床头,左手夹在对侧腋下,右手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房间,房门被轻轻带上。
2
大三的乔凤鸣和刚入学的杨小通是老乡。同乡会相识那天,聚会已进入尾声,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乔凤鸣一把搂过杨小通的脑袋,说,小兄弟,小老乡,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我。
那是杨小通第一次参加这种有沙龙味道的聚会,地点是在男生宿舍楼的楼顶平台上。那天夜风习习有星无月,杨小通被学长们灌了几杯马尿味的散啤,晕乎乎地靠在栏杆上。眼前是一群蓬勃的人在乔凤鸣的吉他声中起舞,女生们在琴音悠扬中旋转,她们飘扬的白色长裙拂过杨小通的脚踝,麻酥酥的。杨小通闪到一边,趴在护栏上眺望远处的楼群,觉得这个地方美好,这的人美好,这个时代美好。他想他今天能够享受这种种美好,多亏了那十年寒窗啊。
有两个女生过来邀杨小通跳舞,穿着在杨小通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长裙。她们嘻嘻哈哈地喊他师弟,其中一个还伸手拽他的胳膊,杨小通靠在栏杆上无路可退,只能横向移动,这使他躲开女生的动作看上去像一只昏头昏脑的螃蟹。
杨小通两手死死攥着栏杆,说我不会跳,真不会跳。两个女生就说,我教你,来嘛,我们教你——她们身上渗出的香气入侵着杨小通的鼻子,她们在夜幕中流转的眼波入侵着杨小通的心脏,他感觉头晕得厉害,在晕倒之前他想自己只有逃跑一途,于是他松开栏杆,斜着突破她们的包围,脚下突起的沥青绊了他一个趔趄,这一下,就带出了背后成串的笑声。
当晚的日记里,杨小通记上了“银铃般的笑声”和“她们怎么那么香”。但是他日记里的主要人物是乔凤鸣,杨小通写道——“这个大哥对人挺好的,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有才的老乡。”他还把乔凤鸣的诗抄在日记本上——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杨小通看不出这诗有什么好,他没喂过马,不过他想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喂猪,也没少劈过柴,他想自己的爹娘也关心粮食关心种什么菜更能卖钱,他想起他家里种得最多的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他想除了周游世界之外别的几样有什么好幸福的呢?可是他又想“这个才子大哥”的诗一定是好诗,一定有他还不懂的奥秘隐藏在文字里。
想累了,杨小通睡着了。有些稀奇古怪的梦在他支离破碎的睡里,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生长。
乔凤鸣没有食言,每次有聚会聚餐的都喊上杨小通。乔凤鸣跟狐朋狗友们说,这是我小老乡、小兄弟,诸位多照顾着点儿。这话让杨小通觉得温暖,就更愿意跟着乔凤鸣。乔凤鸣踢足球,他不会踢,就在场边给乔凤鸣看衣裳;吃完晚饭,乔凤鸣和几个哥们在操场上弹琴,杨小通不会弹,就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听。女生们循着琴音围过来,乔凤鸣和他的哥们们弹得就更起劲了,掌声一响,杨小通就跟着一起鼓掌,他发现自己总比女生们的掌声慢半拍,这让他有点儿脸红。乔凤鸣和朋友喝酒,杨小通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有人想灌他酒,乔凤鸣的杯子就杵起来,说我替我兄弟干了这杯。杨小通就没见乔凤鸣喝醉过。
有一天乔凤鸣领着杨小通来到校外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安静的院子,敲开一扇被沉重的柜子顶住的门。
躲在乔凤鸣身后的杨小通被几双戒备的眼神骇住了,那些惊兽似的目光在黑暗中齐刷刷射向他的脸,于是他就像被几把刀逼住一样变得畏葸不前。
乔凤鸣把杨小通拽到身前,摁在屋中央一张板凳上,然后跟那几头因为受惊而愠怒的野兽说,哥几个放心,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野兽中的一头瞪着眼问,出了事儿你兜着?乔凤鸣就凌厉地瞪回去,我兜着。他说。
在乔凤鸣给予杨小通的若干第一次当中,后者注定将对这辈子头回看黄色录像的经历记忆犹新,电视屏幕上的景象,以及浸入骨骼的疼痛,一次次的在他的梦中重复和发作。就在那天,他学会了自渎——昏暗的屋子里,野兽中的一头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团白得耀眼的棉纸,对其他人说,我操,忍不住了,哥们准备泄洪了啊!乔凤鸣和他的朋友们连头都没扭过去,说,请便请便,你忙你忙。依旧盯着屏幕。杨小通身处的角度恰好让他用余光收看了床上的一幕,那个正幸福战栗的旁若无人的人,正在专注地引导着体液排出体外,对无意间做了一个少年的人生导师浑然不觉。
开始,杨小通还是用余光观赏,不知不觉的,杨小通的脑袋就被磁吸过去,眼发直,嘴咧开,脸上浮现出某种欠揍的神情。然后一个黑乎乎的物体飞至,命中他的额角,接着,一个人体飞至,杨小通像颗白菜那样被收割了。他的后脑夯在水泥地上,在将晕未晕之间,他的头脸胸腹承受了密密麻麻的攻击。攻击者先是投掷了一个老式半导体,随后就从床上弹起,把杨小通踹倒在地。他高声骂了半句就迅速闭嘴,沉默着,只用拳脚发言。杨小通佝偻在地上画圆,宛如一条头尾相连、正在躲避鸡喙的虫子。
被打者与打人者仿佛达成了沉默的共识,都一声不吭。
回学校的路上,杨小通挂在乔凤鸣的肩上,好似一条摇摇晃晃的丝瓜。
乔凤鸣问,你怎么就光挨打也不还手?杨小通说,乔哥……我……不会打架。
操!乔凤鸣又问,那你怎么也不吭声?杨小通说,乔哥,你不是……嘱咐我了吗?看……电视就行了,别吱声……
乔凤鸣笑了,他把杨小通往上提了提,说,光嘱咐你非礼勿言了,忘了嘱咐你非礼勿视。杨小通挣了挣搭在乔凤鸣肩上的胳膊,没挣动,就说,乔哥我……自己能……走。乔凤鸣说,你能走个屁,都他妈瘸了。那孙子下手还真狠。
杨小通说,乔哥,那人是在……手淫吧?
那叫自慰,乔凤鸣说,安慰的慰,慰劳的慰。你没自慰过?
没……杨小通说,乔哥,你嘴流血了。
乔凤鸣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上血迹斑驳。碰破了点皮,没事儿,他说。
乔哥……我给你添……添麻烦了。
杨小通的确给乔凤鸣添了麻烦,那时他还在地上风雨飘摇,不知何时,落在身上拳脚的雨点就停住了,杨小通还是蜷缩在地不敢动,但随即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放下抱住头的手,就见乔凤鸣和那个施暴者像一对连体人在地上翻滚,其余几个人又是拉又是拽试图把两人分开。
算不上什么麻烦,乔凤鸣说,都是爷们,回头我请他们喝顿酒就没事了。
3
一个傍晚,杨小通在食堂碰到了乔凤鸣。乔凤鸣端了三个摞在一起的饭盒正往外走,他冲杨小通抬了抬手里的饭盒,说,别去了,我这买了俩小炒,跟我一块吃吧。
两人来到男生宿舍楼的顶楼,乔凤鸣把饭盒交给身后的杨小通,从裤兜里掏出一片残破的X光片,插进门缝,左手拉住门把手晃了几晃,门就开了。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乔凤鸣开了灯。这是一间闲置的宿舍,一门一窗一张桌子,靠近门口的墙上有上下两个壁橱。靠窗有两张上下铺的床并在一起,已经铺了被褥。窗上挂了一块可以阻挡一切光线的黑绒布。
乔凤鸣把桌子搬到床边,说,搁这儿。然后弯腰从床下摸出一瓶二锅头。杨小通放下饭盒说,乔哥,你这是……
我这是狡兔三窟,乔凤鸣把饭盒盖逐个打开,提起酒瓶,说,我早就瞧上这几间屋子了,反正没人住,正好挑一间当行宫。我是烦死跟那帮孙子挤一屋了,又臭又吵,你瞧这儿多好,又干净又清净。
乔凤鸣捅门的时候杨小通就心惊肉跳,就说,要是让学校知道了不好吧乔哥,保卫科的巡逻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不了,只要不出什么动静就没事儿。乔凤鸣指了指窗帘,说,这块黑布不透光,开着灯外边也看不出来。乔凤鸣从抽屉里拿出三只白瓷牛眼杯,倒上酒。杨小通问,乔哥,还有谁啊?
乔凤鸣挑了挑眉毛,笑得神神秘秘,他说,知道什么叫尤物吗?一会儿就让你开开眼。
尤物——杨小通默念着这两字,脑袋里就有那日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团粉肉扭动起来。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门上响了两下,又响三下,再两下,乔凤鸣打开门,尤物闪身进屋,冲杨小通嫣然一笑。
杨小通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轰地冲上脑子,一伸腰头撞到上铺的栏杆,尤物就“啊”的一声,杨小通只看到一个粉红的小写的“o”,感觉周身的血涌了上来。乔凤鸣掩上门,拉了尤物的手介绍,杨小通,我兄弟、小老乡,一个好孩子。说完胳膊横搂,把尤物揽在怀里,说,这是任瑜,江湖人称美人鱼,我女朋友,兄弟你得叫嫂子!
尤物吃吃地笑,眼波流转似嗔还喜,一只白嫩的手作手枪状顶在乔凤鸣的下巴上,说,叫姐吧,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顿饭,杨小通吃出一身大汗。从那个他不知该叫嫂子还是姐姐的尤物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直渗入他的血液中,让血流加速。杨小通的头始终晕晕的,他以为是酒精造成的,但他知道不全是。杨小通就以不胜酒力这个借口逃离了这间屋子,脑子里塞满了起伏的胸和翕动的唇。他扶着栏杆下楼,他想撞头是物理反应,喝酒是化学反应,可他持续的眩晕该算是生理反应了吧。
在自己的床上,他反刍了吃饭时的种种情形,当尤物与乔凤鸣嘴对嘴相互喂食时,他头晕得最厉害,于是杨小通又把这情景反刍了几次。半夜他醒来,听见对面床上的磨牙声,他打了个冷战,才发觉两腿间潮湿冰冷。
乔凤鸣叫杨小通陪他到顶楼那间宿舍去住,说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什么都不用带,人过来就行。和一堆人挤一屋住,没劲,现在一个人住,也没劲。乔凤鸣说。
那个……大姐不是跟你在一块吗?杨小通说。
她哪能天天过来,乔凤鸣答,她倒是想天天来,这尤物上瘾了,正是色胆包天不知节制的时候,必须时不时饿她几顿,何况我粮食有限,得省着点喂,要不然就弹尽粮绝了。没事,她要来会提前跟我说,她不来你就过来陪我聊天。
杨小通说行吧。
4
杨小通隔三差五地到乔凤鸣的“行宫”住,晚上,乔凤鸣最乐于讲述的是他与尤物在床上的故事。在杨小通的头脑中,乔凤鸣的语言先是呈现手的形态,有力而灵动,把那个叫任瑜的女人剥得精光,然后手就幻化为利刃,这时任瑜在杨小通的脑子里,就是一头长着美丽头颅、正在被肢解的白条猪,每一个器官都以横截面和纵切面等等一切角度、方位清晰呈现。
尤物任瑜隔五差三地到乔凤鸣的“行宫”住,第二天一些新的细节和切面被补充进来,并转化为影像在杨小通的脑幕中播放。
再后来是直播。
某日睡到中夜,杨小通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看到另一张床上,两条白腿在暗室中闪烁摇曳,杨小通赶忙闭眼,头龟缩进被子,听着被肢解的尤物发出濒死的呻吟。越听,膀胱就越胀,不得已翻了几次身。他就听见乔凤鸣闷闷的声音,你该撒尿就撒尿去。
撒完尿回来,床上的人已安静下来,杨小通却就此失眠。凌晨时分,杨小通才昏昏沉沉地入睡,随即就在一个短促梦境的尾声醒来。睁开眼之前,他在梦中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块木板上,他紧闭双目,感觉正午的太阳就悬在脸上,眼皮被刺得生痛,但透过眼皮能看见几个身穿白衣的人围拢,他听到这些人手中刀斧摩擦的声音。
他刚睁开眼就与两道目光对接,一个肥胖秃顶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床前。另外两个男人背对着他,俯视着另一张床。那张床上,一个佝偻的人形在薄被下抖成一团。肥秃男人劈手掀开被子,一扇光洁的脊背和两瓣雪白的臀暴露在日光灯下。
乔凤鸣不见了。
穿上衣服的任瑜和杨小通被带到保卫科。在被带到不同的房间之前,她和他交换了眼神。这眼神把杨小通的心脏焙烤得暖暖的,于是在进屋之前他就做出了一个硬邦邦的决定。
保卫科的审讯进行得很顺利,这起奸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大一男生杨小通擅自撬开空置宿舍,与大三女生任瑜非法同居。保卫科的肥秃科长饶有兴致地在两个房间里穿梭,认真听取了两人的交代,当一位负责笔录的保卫科员把两张纸呈送给他后,科长仔细对比了若干细节,他敏锐地发现:杨小通对任瑜身体的描述基本无误。但他随即又英明地发现了可疑之处,就问,你们俩怎么没在一张床上睡?杨小通说,她……太丰满了,一个床睡挤得慌。一个年轻的保卫科员说,你们把床并起来不完了嘛。科长点头,说,是啊,怎么没并起来?杨小通说,前半夜并着来着……
审讯完毕,肥秃科长往嘴里塞着刚出锅的热油条,又咕嘟嘟饮下一大碗豆浆,抹抹嘴,跟他的手下们说,你们看着,我去校长办公室。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任瑜和杨小通获准先回去上课,等候校方处理。肥秃科长和他的手下们,神速地将这有声有色的新闻传遍校园。在那几天里,杨小通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感受到他人投来的目光,他多少有些慌乱,不过他的内心依然是暖暖的硬硬的,暖度与硬度还有增加,这增加的部分源自当天中午就现身的乔凤鸣。
正午,在宿舍楼后的一片树荫下,乔凤鸣把杨小通紧紧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拍着他的肩膀。他告诉杨小通,那天凌晨他肚子疼醒了,就跑厕所去拉稀,一疏忽就忘了把门锁上,当他拉完屎走到门口,就看到保卫科的人已攻陷“行宫”。他骂自己太孙子,把兄弟和女人扔下躲起来,真他妈不是人,真他妈不爷们。他一边流泪一边说着让杨小通血液沸腾的话,杨小通也紧紧搂住乔凤鸣,脸上的粉刺红胀得颗颗轩昂,他红着眼圈对乔凤鸣说,为了乔哥,值!
两人收了泪,乔凤鸣说,剩下的事他来解决,他会筹一笔钱,给掌握杨小通和任瑜命运的人送笔重礼,假如只能保住一个人——乔凤鸣咬着嘴唇,把手重重地按在杨小通的肩膀上——那我就保你。他说。
别,乔哥,杨小通说,还是保她吧,乔哥,她对你太好了!
别他妈废话,乔凤鸣说,我就保你。
杨小通还要说话,见乔凤鸣的脸黯淡下来,就闭了嘴。乔凤鸣搂着杨小通的肩膀向宿舍楼走去,杨小通感觉有一股又悲壮又温暖的液体在体内淙淙地流。
5
一周后,学校处理结果宣布,任瑜记过处分、留校查看,杨小通因为擅开空置宿舍,等同于入室盗窃。再加上带女生奸宿,性质严重秽染校风。姑念其初犯且没有实施偷盗、未给学校造成经济损失,校领导决定家丑不外扬,但是根据校规,必须开除以儆效尤,限杨小冲一周内离校。
杨小通来找乔凤鸣,哭着说,乔哥,我被开除了。
乔凤鸣挠着脑袋说,操,怎么可能呢?我都打点好了啊,说好了至少保住你一个人的……走吧,先喝酒去,边喝边想辙,兴许还有转机。
翌日,杨小通来找乔凤鸣,乔哥,昨天你找校长了吗?有希望吗?他怎么说?
昨天校长开会去了,我没见着他,乔凤鸣拍了拍杨小通说,别急,兄弟你再等等。
第三天,杨小通来找乔凤鸣,乔凤鸣的同学说,今天他没来上课,一天都没见人影。
第四天,杨小通在校外的红星路上碰见乔凤鸣,说,乔哥,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从农村考到这来不容易,我爹我娘供养我不容易……
乔凤鸣抄着裤兜垂着头,说,兄弟,礼我是亲自送到校长家了,我都快跪下给那老东西磕头了,我说我这个小老乡怎么怎么好,只是一念之差,可校长一直不松口,我他妈要是一女的我就脱了裤子让他日我一下了,只要他能留下你……
乔凤鸣最后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第五天,杨小通跑遍了整个学校,最后在图书馆找到了乔凤鸣。乔哥,他们催我离校呢,我到现在还没敢告诉家里,你说我可怎么跟我爹说呀?
咱们出去说。乔凤鸣嘱咐旁边的人帮他还书,拉着杨小通往外走。
杨小通跟着乔凤鸣从图书馆出来,万千阳光攒刺,杨小通感到身体里像是有炭火在毕毕剥剥地烧。他说乔哥我知道你没办法了,我想开了,我不让你为难了,开除就开除吧。
乔凤鸣坐在台阶上低头抽烟。杨小通继续说,乔哥,我现在也不想跟学校说那天跟任瑜那个的……是你,我继续给你保密,你放心我绝不出卖你,既然那时候我都替你顶了,我就不打算反悔。任瑜对你真好啊,你知道吗,那天早晨我们俩被带到保卫科,她看了我一眼,我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她对你有多好了。就那么一眼,我就决定跟她串供了。就那么一眼,我相信她也对我放心了,她知道我不会出卖你。你把我当个孩子,其实我也不小了,我什么事都懂,我明白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可……可我就觉得她瞅我那一眼,特别特别……我说不清楚,反正,还是那句话,值了。不过不光是为了你,现在我觉着我也是为了她,值了。
乔凤鸣揉了揉木僵的脸,抽出一支烟送到杨小通嘴边,杨小通摇了摇头,他说,乔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准备明天就回老家,票我都买好了,明天你就瞅不见我了,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今天我想再麻烦你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你说吧。乔凤鸣说,你想让我干嘛都行。
我想跟任瑜那个一次,杨小通仰头看着天,你帮我跟她说说,我就想……就想日她一次。反正我这恶名也担上了,日了她,就不觉得亏了。
乔凤鸣摸出支烟点燃,嘬了两口,直直地吐出一根烟柱,他扭过头看了看杨小通,杨小通望着对面的教学楼。
行,我跟她说。乔凤鸣站起身,把烟头扔地上,脚踏上去,碾了几碾,说,明天中午我们给你践行,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红星旅社开个房。
那天红星旅社的房客们听到了一声狼嚎,正在三楼的服务员韩丽娜是现场目击者。她在派出所说当时她看到一个光着屁股的年轻男子两手捂裆在楼道里疯跑,嘴里喊着“水水水”,我还以为房间着火了。我刚要摁消防铃,就见他跑到楼梯口不见了,接着,就听见那个人叽里咕噜滚下去了。
医院认出了患者是刚被开除的大一学生杨小通,校方迅速联系了他在河北的父母。第二天,医院。医生介绍,患者的包皮和阴茎粘膜被挥发性油脂灼伤,闻味道应该是芥末油,已对症处理。四肢有些擦伤,头部因撞击导致脑震荡,但并无颅脑损伤。
再后来杨小通出了院,随父母回乡,没了音讯。
两年后我考入这所大学,在一次同乡会上听师兄们说起,才知道我有个叫杨小通的老乡,一个跟他同班的师兄说,怎么也想不到杨小通能干出那么流氓的事儿。一个师姐说,流氓要是能让你一眼看出来,那流氓档次也忒低了。师兄就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对师姐说,那你看我是流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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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简介
阿丁,70后,生于河北保定,暂居北京。曾为麻醉医师,后从事媒体工作,历任记者、编辑、新京报体育新闻主编。曾任文学Mook《坚果》主编。著有长篇小说《无尾狗》、短篇小说集《寻欢者不知所终》,历史随笔《软体动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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