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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新英
文章来源：天笑
权谋文化不仅能够升华，而且能够与西方现代主流文明相融相和，这或许昭示着某种文化传统真正光明的未来与希望。就目前实际情况看来，中国大陆显然还远未达到韩国和台湾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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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权谋之花依然摇曳生姿——《寄生虫》的文化思考与电影结构透析》
一项人种和国别的统计研究表明，包括中日韩在内的东亚文化圈民众的平均智商高于，远高于欧美人群的平均数99。东亚文化圈如果是智力性的普遍“愚昧”，就如同非洲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如果是遮蔽性的普遍的“蒙昧”，那么，几乎同时经历了上百年西式现代化“启蒙”或“开蒙”的中日韩三国何以各异其趣？电影《寄生虫》及其社会学出身的导演奉俊昊，以曲折奇诡的三重结构故事，给出了一个层次递进却并无明确结论的韩国版启发式立体文化思考。在《寄生虫》里，朴东益社长天堂一般的大客厅整洁宽敞，展示着他与纽约中央公园成功对接的报道和IT技术应用证明，客厅外阳光明媚绿草如茵，隐喻他们成功地对接并寄生于西方现代文明，全家衣装鲜亮岁月静好，一家人完全生活在超越了物质性生存，各显其能各自消遣的逍遥自在天堂里。金基泽一家则生活在半地下室里，地板也还算干净，可惜WIFI信号只能靠蹭网，而且只能在逼窄的厕所角落才能蹭到咖啡馆的信号。室外则任人撒尿脏乱腥臭毫无办法。一家之主金基泽只要能喝上一听啤酒，即使没吃的，也一样心满意足岁月静好。但只要遭遇暴雨，雨水倒灌加马桶污水倒喷就足以导致全家淹没。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被不能自主时断时续的资讯交流所被动间隔，也在得过且过的文化心态下主动自我间隔。而只要遭遇天灾，脆弱的表演性岁月静好感觉立即全面崩溃，连邻居恳求的举手之劳都不会施以援手……即使如此恶劣的逼窄环境，也依然不能抵挡一家四口在机会面前各显其能的物质性权谋生存机巧。弄虚作假的伪造艺术天才基婷牛刀小试，就成功伪造了哥哥基宇的大学生证明；虚与委蛇的表演杰青基宇化名凯文，初入豪门成功施展“美男计”拿下豪门小姐，然后“顺手牵羊”举荐基婷化名杰西卡切入豪门；基婷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以美丽高冷的另类扮相成功自抬身价，更以临时抱佛脚的二把刀“艺术治疗”和娴熟完美的表演天份，彻底震慑和征服了社长夫人，然后沉着镇静不露声色地成功施展“美人计”构陷尹司机，趁机举荐父亲金司机取而代之。再然后，父子女三人联手算计构陷女管家，制造水蜜桃过敏的“肺结核”事件，以借刀杀人计成功逼走女管家。金司机则在不动声色间以权诈和逢迎，成功赢得朴社长信任，乘机和基婷做局，举荐退役链球运动员的夫人取而代之，从而实现了半地下家庭金家四位“戏精”在阳光天堂家庭朴家的胜利会师。影片前半部故事情节环环相扣，逻辑演绎珠联璧合，语言机巧精彩纷呈，表演天赋摇曳生姿各具特色。导演奉俊昊不仅是“影戏论”的故事演绎高手，更是“影像论”的文化隐喻大师，社会学专业教育真不是白给。与他相比，即使中国大陆最具艺术直觉的导演姜文，也不可能有如此深邃精巧的文化人类学眼光与意识。大陆也不大可能有如此精彩深邃的电影剧本出现，一是社会发展阶段未到，二是影视审查体制所限。其实，最不可思议的是台湾电影界，无论政治经济发展水平和阶段，还是本土文化与西方文明的融汇，都与韩国大致相当，论中国传统文化背景和素养也远胜韩国，更无大陆严苛逼窄的影视审查，非但不能诞生奉俊昊一样的杰出导演，反而在新世纪以来的国际电影界日渐沦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大陆电影理论上有过“影戏论”和“影像论”之争，影戏论主张“以戏为主，以像为末”，恍若“像以叙事”，注重“把故事讲圆满和讲真实”；影像论则主张“以像为主，以戏为辅”，仿佛“像以载道”，注重“把感觉或隐喻传到位和传丰富”。在中国大陆，“影戏论”的信奉者和制造者，包括谢晋导演及以前的中国电影都可统称“故事片”，而绝大多数观众，也只到这个层面。影像论的实验者和开创者，则以年陈凯歌导演、张艺谋掌镜的《黄土地》为标志和开端。如今大陆能把此二者结合得十分娴熟狡猾，心里又恣意妄为毫无禁忌的，则首推姜文。《太阳照常升起》高估观众鉴赏能力，自己也用力过度以致走偏，隐喻脱节没人能看懂，参加了不少电影节，连专业评委也不能理解，就很难自圆其说；《让子弹飞》把握得当雅俗共赏，赢得满场喝彩，审片者也被荒诞离奇成功骗过。而欧美电影史基本与此类争论无关，从年的标杆《战舰波将金号》的影像技术突破到年《公民凯恩》的没头没脑，再到年巴赞发表“影像本体论”，直到年新浪潮的《最后一班地铁》，纵横捭阖自由飞翔，几乎飞鸿雪泥，从无如此分明的二元化争论。无论从电影结构还是从文化隐喻上，《寄生虫》都是近年来少见的佳作。阳光天堂的地上豪宅、脏乱无信号的半地下民宅和曲折幽暗比地下室更隐秘的避难室，既明示着空间上的三层结构，也彰显着影片本身的三重故事结构，更隐喻着文化心理最隐秘的三层结构。上帝一般高大上的朴社长，到死都不知道他的豪宅建立在最隐秘的地下避难室之上，仿佛自己心里最隐秘而又不可言说的深层结构。只有跟夫人在沙发上癫狂做爱抚摸下体时，才剧透喜好“尹司机留下的那种内裤”的欲望，一句话就使得高居天堂的朴社长和低隐地下室的基婷，在欲望层面等量齐观一律平等。表面上对基婷美色的视若无睹，丝毫不影响内心深处对有关基婷事物的隐秘欲望。而当他抚摸刺激夫人上身胸部时，夫人一方面要他“顺时针”顺应常规，另一方面却一反日常惊骇莫名唯恐避之不及的毒品，要求“那给我买毒品”，一个日常生活空虚无聊精于伪装演戏却又刺激不够的优雅“荡妇”形象，出乎意料跃然眼前。性果然体现着最隐秘也最深层的人性，仿佛朴家地下室之下更隐秘的避难室，无论朴社长知不知道，他光鲜的豪宅都建立在那个隐秘、曲折、幽暗的避难室之上，并时不时发出童子军才能解读的摩斯码，仿佛童言无忌的多颂，不仅能解读摩斯码，也能闻出金司机与新来的忠淑阿姨身上相同的味道。而避难室里的人，即使头破血流，也要持续不断地发出明灭闪烁的“求救”信号……那位在整部影片中只闻其名的豪宅设计者南宫贤者老师，早已搬去巴黎归化西方，却“伏线千里”留下和推荐了自己的管家，不仅用他的空间结构设计主导着不知情的朴社长一家，更在日本式“耻文化”地冥冥主宰之下，对新房东朴社长隐瞒了避难室的深层结构设计，为这个寄生于美国商业仿佛高在天堂的家庭，预埋了此后无法控制却又不可避免的悲剧根底。影片后半部由更隐秘深层的避难室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不仅使蟑螂一样寄生在朴家的金司机一家，有可能成为原女管家炆广和老公吴勤势的再寄生者，更因为两家相似的不对称博弈条件的意外改变与转换，不仅使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张力，更使得这种动态权谋博弈合情合理地一步步演变成三个家庭相差无几的共同灾难与悲剧。精心构思的原创剧本奖，的确当之无愧。笔者购买修改过电影剧本，能深刻体会和理解原创剧本字句掂量与情节构思的微妙与艰难。同为链球运动员，身板一样健硕的原女管家炆广和后女佣忠淑，在避难室初会时，炆广一家明显处于弱势，年纪明显偏大的她，卑躬屈膝一口一个忠淑姐叫得亲热而真诚。忠淑先是装腔作势拒绝跟炆广同称穷人，而后又为抬高博弈要价两次威胁报警，当炆广终于拿出收买费时，乐极生悲的金家父子女三人却失手滚下台阶，基宇下意识叫了一声爸被炆广录像之后，权谋文化的不对称博弈条件瞬间互换，视频发送按钮仿佛成了金正恩吓得全世界胆战心惊的核按钮，两分钟之前还企图收买忠淑的炆广，立即获得了金正恩式的流氓核威慑优势，不仅斥责忠淑称妹，而且逼迫金家四口乖乖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任自己用金正恩笑话和老公调笑取乐(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讽刺韩国现任总统对北韩妥协投降)……。无房无钱的流氓无产者心底潜藏的无底线羞辱他人获取心理补偿的本性，在酒精作用下终于肆无忌惮地全面爆发……但乐极生悲的权谋博弈铁律再一次发生反作用，金家四口仿佛心领神会，趁其不备不约而同冲上去抢夺手机，不仅成功删除了视频，而且成功反杀把吴家夫妇捆绑起来锁进地下避难室。其间打斗场面，精彩热闹而且幽默风趣。炆广用娴熟的甩链球手法痛击基婷，美女基婷更不愧权谋博弈里手，在剧烈打斗中依然头脑清醒方寸不乱，瞬间就想起炆广对水蜜桃过敏的弱点，迅速跑到冰箱里拿出炆广最害怕的水蜜桃，把绒毛直接噌在炆广的鼻子和嘴上……真是空前幽默的女人打斗神来之笔。再后来另一位链球健将忠淑登场，只一脚，就把炆广从避难室的高台阶上踹下去摔成脑震荡最后致死，如此矫健身手果然出手不凡，在后来与吴勤势的生死搏杀中依旧显示出凶狠强势的“英雄本色”，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片中精彩片段连绵不断，看似不经意的信手拈来，却又合情合理水乳交融。诸如金家兄妹二人知道女管家炆广对水蜜桃严重过敏之后，那种轻歌曼舞般偷撒绒毛的举动，配上轻快的音乐，使得作恶显得纯熟老练而又风趣幽默；金司机和女儿基婷做局诱骗朴夫人取代女管家炆广的层次设计，俨然双掌连环计的现代翻版；金医院拍照谎称其得肺结核，进而把番茄酱挤在女管家用过的抽取纸上伪造咳血时的一脸真诚无奈，演技高超；社长夫人在儿子安排生日Party时吩咐忠淑安排酒桌时，居然如数家珍地搬出朝鲜名将李舜臣闲山岛大捷的鹤翼阵典故，韩式爱国主义果然不遑多让；炆广老公吴勤势声称在地下避难室很舒服，感觉就好像生在这里，婚礼也在这里举办过一样，他无可奈何又无可选择地地爱上了地下密室生活，则恍若《肖申克的救赎》里爱上“体制化”监狱而在出狱后自杀的老布；而无论半地下的金家夫妻的偷偷摸屁股，还是全地下的吴家夫妻的全身按摩，那种无可名状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婚姻”或东方式爱情，足以让西方人如坠五里雾中，却又充满疑惑与向往，但东亚人则完全心领神会。金司机和子女被迫藏在朴社长和夫人做爱的沙发下面，一面听够了社长和夫人“放过期葡萄干”地下室体味的议论和鄙视，一面还得忍受社长夫人把脚丫子翘在车椅背上却捏鼻子嫌弃的轻蔑，却又不得不在社长儿子生日宴会上强颜欢笑假扮印第安武士的安排，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为金司机最后一刀刺死朴社长不断聚集着心理能量，而最后导致金司机刀刺朴社长的导火索，却仅仅因为朴在拣拾被吴勤势压在身下而被鲜血沾染的车钥匙时，那个不由自主的捏鼻子动作……别忘了，45年前被亲信金载圭误解而刺杀的前总统同样姓朴——朴正熙——是至今还在监狱的朴瑾惠前总统的父亲，也是强力对接西式自由市场经济的东方式独裁者……按照“像以载道”的自由联想，您尽可以心婺八极，神游宇外。那个给金家好运的盆景假山(转运石)，从始至终贯穿全片，第一次开启了从基宇家教引发的连锁反应式好运；第二次在体育馆避难，双手环抱着从洪水中抢出来转运石的基宇却说“是它总黏着我”，命运从此逆转；第三次是基宇抱着它下避难室，似乎想送给吴家赎罪并给他们好运，岂料这块转运石变成了杀人武器，基宇终于倒在转运石之下；第四次转运石出现在梦里，基宇把它放回山涧，梦想赚钱买回那个天堂豪宅，然后和母亲一起跟父亲拥抱团聚……然后，镜头切回到夜里的半地下室，外面飘着雪花，窗口依然吊着几只袜子，生活又麦比乌斯圈一般回到了起点。梦醒的基宇给父亲写信，请他坚持……准备开始新一轮转运循环。盆景假山和转运石的附会传说，普遍存在于东亚文化圈，西方人并无此习惯，除了岩石标本，一般也不会收藏山石，更不会相信什么转运石之类。反观影片中的转运石从开启好运到变成杀人工具的隐喻，不难看出它就是权谋智慧的象征，即使梦里想要抛弃它，也是流水不断，权谋永续……基宇梦想赚钱买回天堂豪宅，依然还得靠它……你永远想不到，你梦想抛弃它，现实中它却黏着你，就像地球引力。倡导西式启蒙的人们经常一厢情愿地认为，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至深的韩国，早先同样普遍缺乏逻辑思维方法和抽象理性，也处于蒙昧状态，一方面需要普及逻辑思维方法和理性启蒙，另一方面必须引入宗教信仰。但如今已经步入发达国家行列的韩日两国，官方逻辑思维方法教育虽已普及，人文理性启蒙也大致落实在官方话语和法治体系里，但基督教却从来也没有成为其主流宗教，而隐秘在半地下的多数普通民众心里的权谋文化传统，以及潜伏在更深层的面子文化以及权谋文化精粹——不对称博弈技巧，却依然根深蒂固地顽强影响着这两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只是韩国跟台湾近代历史发展阶段大致相同，其权谋文化与西方主流文明的融合，还处在物质生存与非理性情绪层面，而日本的融和，则已经发展到更超越的精神升华层面。电影《寄生虫》此前在嘎纳电影节已经获得了金棕榈大奖，近日又出人预料掠获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国际电影、最佳导演以及最佳影片四个奥斯卡小金人，的确名至实归。被影射跪在地上向核按钮举手投降的总统文在寅亲自致电祝贺，邀请导演奉俊昊作客青瓦台，并承诺提供更大胆的创作环境，丝毫不为影片所揭示和隐喻讽刺的诸多文化与社会治理问题所影响。有人预言地球如果毁灭，最后死亡的一定是蟑螂，因为它们生存能量需求最低而适应能力极强，比人类更悠久的生存历史似乎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我相信，如果世界末日来临，最后一个灭绝的人种一定是精通权谋文化的东亚人，因为他们具备这个世界上最顽强也最具适应性的不对称博弈机巧——权谋文化。“权谋文化”不仅在已进入发达国家序列的韩国和台湾摇曳生姿，更在早就从文化基因上成功对接和融入西方主流文明的日本超越升华风华绝代。近来援助中国抗击NCP疫情的一系列日本式文化与政治操作，细密、精准、慰贴而圆满——口罩外箱上的汉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防护衣外箱上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松山芭蕾舞团用生涩的汉语合唱中国国歌给中国加油、被国人百般羞辱过的安倍晋三更主导自民党名国会议员每人捐款日元援助中国抗击疫情……从高维空间主动放下身段降维的关心等尊重的体贴，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以至于使得中国大陆最普遍的仇日言论和行为，凸显出触目惊心的愚蠢和自贱，进而使荒诞可笑泛滥成灾的抗日神剧自惭形秽，文宣部门不得不下令全部停播。原来权谋文化一样能够升华，而且能够与西方现代主流文明相融相和，这或许昭示着某种文化传统真正光明的未来与希望。就目前实际情况看来，中国大陆显然还远未达到韩国和台湾的层面。再回想大陆自加入WTO以来，对美欧贸易持续出超，但对日韩台却一直赤字。大致相当的贸易条件，为何会出现如此情况？虽然GDP总量已跃居世界第二，但在两种文明的有效融会上，我们依然任重道远。而在文化取向上，如果不能与西方主流文明相融相和，甚至渐行渐远，传统权谋文化的麦比乌斯圈式循环，就会永不停息地在智慧幻觉引导下圆满自转。这或许是电影《寄生虫》给我们最贴近和最深刻的文化启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