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维特
记录：韩有财
说明：前日，我带着侄儿去逛农贸市场，遇到卖鹅仔的，侄儿蹲在筐前死活不走，我只好陪着他一起观赏这些呆头鹅。我发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鹅，它不停地用嘴巴琢着竹筐，颇有节奏。我凝神聆听，发现是摩斯码，内容是“请带我走”。我将它买回了家，它给我讲了以下故事。这篇文字是维特（那只著名的鹅）用嘴巴敲出摩斯码，由我记录，然后翻译成中文的。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开始敲了，要知道鹅并不擅长琢地，我们的脑子和啄木鸟构造不同，琢的太猛时间过长会头晕，还可能成了脑震荡。）
（知道自己不擅长琢地就别啰嗦了，赶快说正事吧！）
我叫维特，这个名字是阿花给我取的，她说她在厕所看到一页纸，上面有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就让我叫这个名字了。你知道的，她很霸道，她说的我必须得听，尽管我觉得在厕所里面给我找名字挺不雅致的。后来我发现厕所里的墨香还是墨香，好的文字无论在哪里都能让人着迷，我们在厕所一起看过不少好书，都是主人捡来放在那里准备擦屁股用的，我的摩斯码也是在那里学的。
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家，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三五间低矮的瓦房，屋后就是大山，山上长满竹子，大壮、二壮就养在家门口，黑煞养在屋后，大壮和二壮是两头牛，黑煞是一条通体黑毛凶神恶煞的狗。对我们鹅来说，这里挺不错的，空气清新，山清水秀，可供吃的东西也不少，日子过得蛮不错。但是主人似乎不这么觉得，他们整日在田里劳作，收成却不多，我看到他们经常哀声叹气。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她经常把我们兄弟姐妹们放在翅膀下面排排坐，她还会把我们放在背上渡过家门口的大河，谁要是不听话乱跑，尤其是不小心靠近黑煞的话，她也会严厉的斥责，有时还会用嘴去琢我们的脑袋以以示惩戒，不过一点都不痛耶。有一天晚上，天上繁星点点，凉风带着芳草清香徐徐流动，主人和大壮二壮黑煞他们全都睡着了，四周一片静谧。我们依偎在妈妈身旁数星星，总也数不过来。妈妈告诉我们，星星是数不完的，因为它们每天都在增加，每逝去一个生命，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如果哪一天她不见了，那就是去天上当了星星，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几天以后妈妈就不见了，到底哪颗星星才是妈妈，我们争论了好久，还差点打起来，最终也没有形成统一意见，只好各认各妈。我一想起这事就想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妈妈出来，我觉得我认定的那个才是真的妈妈，因为她非常非常亮，而且是新近才出现的。有时晚上做梦梦到妈妈，睁开眼睛抬起头就能看到星星在看我。我想亲吻一下她，可是够不着。
我一岁的时候，主人家的孩子小军也两岁半了。小军长得胖嘟嘟，只是主人太忙，没有太多时间照料他，他就经常在地上爬，衣服也比较脏，但这不影响他的可爱。他喜欢和我一起玩，我也爱和他在一起。有一次，小军在玩尿泥，一条绿色的蛇慢慢靠近他，我奔跑过去，一个飞踢，又一记无影嘴，那蛇便落荒而逃了，从那以后我和他更加形影不离，我怕他受到伤害。
小军学会的第一首诗就是《鹅》。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他念这首诗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的洗盆里游来游去，把脖子伸向天空，仿佛进入了诗的意境。小军则咯咯笑个不停。不过在他身上也有熊孩子的一面，发现什么好玩就玩个不停。有段时间，他每天要念这首诗几十遍，我差点累死，脖子也疼的不行，我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得了颈椎病。身为以脖子灵活而著称的鹅们，颈椎出问题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一日，我和小军到河边去玩，就是那条妈妈经常背着我们泅水的河，我小心看着小军，以免他掉进河里。突然，我听到一阵“嘎嘎嘎”的叫声，我看到水中有一只鹅在漩涡中打转，她使劲划掌但却出不得漩涡，翅膀也在疯狂扑棱，这个漩涡曾经淹死过人也淹死过鹅。我跳进水中，拼命向她游去。
边游边喊：“别紧张，我过来了，别扑棱翅膀，沉得更快！”
很快我接近了她，先用力把她推出漩涡，然后用嘴巴牵着她的翅膀游上了岸。她浑身湿透了，成了一只落汤鹅，但她还是很骄傲地望着我。我转身去照顾小军，把小军牵离岸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浑身干爽，羽毛靓丽，脖子修长，眺望着远方，完全没有了适才的紧张和落拓。我甚至怀疑刚才救的是不是她。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我说你是不是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守在河边等着英雄救美呢？”
这是什么情况？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我呆呆望着她，摇摇头。
“真是个呆头鹅，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了！”
“你是谁家的鹅？我送你回家。”
“我是一只名叫阿花的鹅，我是一只独立的鹅。为什么非要依附别人？”
“可鹅不就是这样的吗？总要属于哪个主人，他们会照顾我们，给我们吃的和住的地方。”
“他们那都是为了吃我们。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给你说也说不清楚。呆头鹅！”
说完她就要走。
“前面有不少野狗，山里还有狐狸，他们也都挺喜欢吃鹅的，尤其喜欢吃你这种漂亮的小鹅。”
她停下了脚步，有点犹豫。
“我看你也饿了，刚刚又受了惊吓，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也可以呀！”
她回过头看着我，我听到她肚子咕咕叫。
“好吧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就给你个面子。你在前面带路吧。”
阿花随我回了家，我拿出最好的嫩草和玉米给她吃，她吃的狼吞虎咽，估计得有一个礼拜没怎么吃过东西了。为了避免她尴尬，我假装和小军一起玩，没有在看她。不过她长得可真是很美，吃了东西以后羽毛更亮，更要命的还是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阳光、不羁、舒展，不像其他鹅那样看上去总是在惧怕着什么。吃完东西天已经快黑了，我劝她休息一夜再走，她也同意了。
那天主人回来比较晚，打着手电数鹅，数完后对屋里喊道：“掌柜的，我们家鹅没少，刚刚被野狗咬死的那只不是我们家的。”
我看到阿花眼中留露出一丝不安。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发现她不见了。奔到屋前，发现她正在洗盆里洗澡。
“我再休息一天就走，放心吧，不会赖着不走的。”
“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别想用你那廉价的感情来羁縻我，我还是会走的！”
吃完午饭，她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我就带她去了厕所。她看到有那么多书竟然两眼放光，我觉得这对于一只鹅来说是不正常的。
“这家人是来这里隐居的文化人吗？”
“呃……以前干过一段时间废品回收，废纸降价了，就放在这里了。”
“我就说嘛，看着也不像。”
那天她在里面呆了一天，我还要照顾小军，就没有再陪她了。
以后的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提出过要离开，我们在山上捉迷藏，一起在河里游泳，有时她非要说自己脚软让我背着她过河，她可真不轻。我把我的感觉说出来，她还生气了。
“行行行，嫌我重，去找别的鹅去。”
“你再重我也能背得动，也要背得动。”
我们也常在晚上聊天，我告诉她我妈妈是天上的那颗星星。她说我妈已经死了被人吃了，变成了人的大便现在在厕所里。我非常生气，两三天没理她。她扔给我一本书，让我自己看。那是一本讲如何养殖鹅的书，里面还有鹅的各种做法，怎么做才好吃。我这才相信妈妈真的死了，天上的那颗星星，并不是妈妈。那天晚上，我躲起来悄悄哭着，她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翅膀。
“这就是鹅的宿命。我听说，投胎为鹅，一般都要历经三世方能成为其他动物，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第几世。今生我本想做一只自在绚烂的鹅，可是因为你留了下来。如果来生我们都还是鹅，你愿意和我一起自由天地间吗？”
我抬起头，泪流满面，望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军经常发高烧，而且都是在半夜。每次主人都急冲冲用牛医院。那段时间，家里更是愁云密布。看到小军那么痛苦，我和阿花也都非常着急。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小军和阿花两个感情也很深了。晚上我听主人唉声叹气地议论，医院无法诊断出小军到底得了什么病，医院去，可是没个熟人可能会花不少冤枉钱还找不到管用的医生看。他们寻摸了好久，才想起一个医院。翌日，男主人就到县里去找那个亲戚了。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回来，亲戚说可以帮忙联系。这是好事，可他们还是犯难，那么长时间不联系的亲戚，现在要麻烦人家，总不能白让人家帮忙。家里本就没多少钱，最近又花了不少，剩下的还要给小军看病，可能还得去借钱。家里还有啥能拿来答谢人家的呢？男主人一拍大腿，亲戚的媳妇好像生了二胎不久，他随口提过母鹅炖汤下奶。那明天就把那只母鹅送去吧。
我狂奔回巢，发现阿花不在，又四处去找她，路上还摔了几跤，最后在河边找到了她，就是我救她的那个地方。她正站在岸边静静看着河水。
“你快走吧，现在就走！主人要把你送给城里的亲戚。”
“维特，这不就是鹅的宿命吗？再说，小军现在需要我，这个结局挺好。”
“可是……”
“你不要说了，也不用自责，不遇到你我很可能之前就淹死了或者被野狗吃了，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送走。”
“那你就闭上眼吧……哈哈！”
我哭着说：“阿花，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觉得你还是赶快走吧，走了还有机会，不走就是明天了。”
“维特，你不要再说了，要么你安静陪我最后一晚，要么你就去睡觉。还有，明天别来送我！”
我不再言语，和她并排站在岸边一起看河水潺潺流淌。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苦出来，我看到她眼中也有泪花。
天终于还是亮了。
阿花扭头往家里走去。
我没有动。我承受不了那样的场景。
我听到了摩托发动的声音。
他们就要把阿花拉走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路奔回去，我看到阿花被装在一个破袋子里，挂在摩托上。我泪流满面的在阿花唇上印下一吻。她嫣然一笑，摩托绝尘而去。
当夜，我和黑煞狠狠干了一架，它曾经吓唬过阿花。我想求死，可是没等黑煞咬死我，主人就把我们分开了。黑煞受伤不轻，我也遍体鳞伤，一只翅膀几乎脱落。鹅的伤很难好，受了伤的鹅很难卖出去。主人决定吃了我。我很高兴。阿花也已经投胎走了。我不知道她今生是不是鹅，我也不知道我今生能不能成为鹅，但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不能再讲了，我的头已经很晕了，晕得像喝了半斤二锅头。所以你看到了，我今生还是鹅。我看你面善，所以就让你买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兑现我和阿花的前世约定。
可以吗？
①文中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