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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青后”(注)的罗曼史

朱秉汉

(九)

牛玲父亲大名牛培銮,祖上也是一个小地主,八十几亩薄地,在铜山县东北乡也算活得有滋有味,冬天可以喝白酒吃猪头肉,日本鬼子来了,彭雪枫将军带着八路军支队南下,在过路集镇上演讲,就把牛培銮父亲招去当了八路军,奶奶亲口对孙女婿说,那死鬼家不回就跟八路军走了。小地主已有五个子女,抛下家庭去救国,有点不合今天的政治教科书,但千真万确,一个偏僻乡村的青年,不,算是一个中年人,国难当头,听一场演讲就抛妻别子,去扛枪当兵,一腔热血,保家卫国,不能不叫今天的我敬佩万分!大个子,一米八以上,叫牛大个子,有劲,领导叫扛机枪,才有八个月,活动到豫皖交界处,遇上日本人一枪打穿了大腿骨,就被部队留下,就躺在农民的炕上了,整日整夜发高烧,昏迷中说出了家庭地址,好心人奔波了一百多里路来家报信,奶奶哭得昏天黑地,一走毫无音信,有信就是噩耗,赶紧请人扎担架,带着人去把牛大个子抬回来,徐州城不能进,日本人占了,就请土郎中治大腿枪伤,八十几亩地全卖光了,还扯下一身永远无法还清的债。奶奶哭着说,丫头爷爷四十三天活生生疼死了。家里姑姑可以送人,爱颖(牛玲小名)他爹就跟着我四处乞讨要饭了。四八年底淮海战役胜利了,乡政府带口信说,赶紧叫牛培銮娘儿俩回来,共产党赢了,不要在徐州讨饭了。

年夏,父亲牛培銮、母亲沈振霞与牛玲、秉汉合影于军分区干休所。

十三岁的牛培銮去区小队当了通讯员,转县大队,转军分区,优先送到扬州军政干校培训,回来当军官,一直到离休,从未正式参加过一次战斗,放过一次真枪。老丈人有这样讨饭经历打底子,对世事无甚要求,整天乐呵呵的,彻头彻尾一个好人。丈母娘沈振霞则是一个要强人,出身富农,大舅早年投身革命,四六年北撤山东,还乡团就把牛玲姥爷抓进去拷打,也是卖地赎身,降为了中农,家里大小事都是姥姥做主,牛玲母亲受家风影响也在家里做主(牛玲受影响也在家里喜欢做主),不过她对这个家有功,全家不得不服。那是五二年一天,丈夫牛培銮无缘无故回了乡下的家,新婚妻子很高兴,正亲热到高潮,丈夫一高兴,说漏了嘴“扛枪站岗,哪有二亩地一头牛,老婆热炕头舒服。”“你回家是逃兵?”妻子瞪圆双眼,从丈夫怯懦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就一气背转身,再也不理了。第二天天未亮,逼他起床,趁夜色出村,天亮前就把牛培銮押回了部队。幸亏有她这样一下子,才有今天子女的城市幸福生活,如果回乡当农民,五九年那阵子还不知全家人能不能活下来。丈人第二次遇险是自已撞上枪口的。五九年已到人武部机关,请假回去探亲半个月,回来中午赶去上下午的班。全机关的人都集中在会议室学习,第一阶段《关于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文件》已经学过,正轮到各人谈感受,俗话叫:引蛇出洞。大家都正襟危坐,眼不离桌上摊放的文件,沉默不语,气氛窒息。老丈人文化浅,在部队氛围中长大,部队就是家,战友都是亲人,说话掏心窝子,直来直去惯了。他掏出烟来,想散一下,谁知都不接,刚塞到自已嘴里,就被政委呵斥了,赶紧又取回来。政委一见,大概是想冲淡尴尬,就笑着说:“老牛,你刚探家回徐,说说见闻……”“我说……”老丈人抓着头皮,知道自已的墨水浅,一般这种场合轮不到他发言,为难地讪笑着:“我就说两句吧,政委点名了,人家赏脸自已不能不要脸。铜山县伊庄乡往年日子还过得去,今年不行,本家大伯三个饿死两个,没有粮食吃,省给小孩了,自已吃土……”“小牛子,你昨夜赶车欠觉了,去去去,马上先去补觉,睡醒了,先罚你单个坐办公室,把七个文件读完再说……”红军出身的齐部长“霍”地站起身,走到丈人身边,简直是拎着他的后脖子,把他赶回家补觉了。后来定清出军队名单时,第一个就是牛培銮,白纸上黑字早就记下了。“小牛子父亲烈士,农村早就没有家了,党就是他的妈,组织就是父亲,他不能走。”齐部长凭老红军资历走过二万五千里的威望,硬是给保了下来。三个子女听了心惊胆战,后怕得很,幸亏命运先被母亲铁腕扭转过来,后被大院里的乐呵呵的齐大爷硬生生保下来,才有今天。丈人在一旁呵呵地笑,妈妈讲得得意非凡。说老实话,两位老人对独女婚姻期望并不大,曾想托关系让她去菜店卖一辈子菜就说明没有今天父母为子女的前途如何如何设计,只望平平安安,夫妻和谐,最好女儿也能在小家做主(发展也确实如此),颐指气使。女人做到这份上才够味,物质条件倒是其次。按人武部大院习惯思维有女儿嫁给部长的公子比较放心,物质有保证。把女儿嫁给我,丈母娘忐忑了很长一段时期,直至若干年后才算满意。

(十)

大概是十年后的秋天的某一天,下午近五点了,突然校办公室的小张慌张的闯进教室,急促地说,陆军97医院来电话,你母亲被撞了,赶紧去。当时还不时兴出租车,我和小玲蹬自行车汗流浃背的,从西关赶到东关,闯进急诊室,母亲躺在床上闭着眼,正在输液,父亲和两个已经结婚的弟弟戳在床边。原来母亲从干休所上街,从后门菜田小路走,邻居的小儿子好心用自行车捎一程,路窄错车,对方车后绑两个大框把母亲扫下了车,头跌在石块上。主要车速太快,下来就昏迷不醒,进医院两小时了。我听了情况,马上问做头颅CT没有。军医:“你肯定愿意做CT?”“当然要做!”当时做CT要八百元,不在公费医疗报销之内,医院有这个设备。“赶紧打电话通知他们不要关机,通知小车班出救护车。”医生对护士吩咐完,又转头对我说“出救护车要二百元,要自费。”“行,行,行。”我答应着就开始把母亲往手推车上搬,口中唧咕道“怎么颅伤两小时还不做CT呢?”军医正色说:“我问了他们两遍做不做CT,都不应声。如果不做,我今晚也不能闭眼休息。”颅外伤要判断颅内出血还是脑震荡,若一时难以确定,等到观察症状确认颅内出血,一般就悔之晚矣。一个护士边忙着搬母亲,嘴还不闲着,感慨地议论到,两个女婿比不上一个儿啊。“后来的是……女婿……啊。”母亲突然哼哼唧唧出了声,大家都听见了,全屋的人屏息无声,军医清醒还过神来,岔开尴尬,高兴地说:“老太太,放心吧,估计脑震荡可能性大,做做CT,大家放心。”这次是重度脑震荡,休息了半年,才慢慢恢复如初。又过了二十年,老丈人已经肺衰竭先一步走了。俗话说,老伴走了活下来的挺过三年就可以长寿。丈母娘不行,第二年看着儿子儿媳做事不顺眼不舒心,待在家里就闹心,拎着布包就往门外走,过马路时又被电动车撞了,这次是真正的颅内出血,而且严重,上了手术台就没有彻底醒过来,熬了一百三十九天还是走了。今天常有新闻见报端:男人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妻子照顾数年,突然苏醒过来。这个妻子就是当之无愧的圣人。母亲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什么知觉也没有,靠鼻饲,靠输液,维持生命。医生谦虚地说,三分医,七分护理。我们儿女三家轮流值日二十四小时。我们在家准备配餐,要有优质蛋白质,要有多种维生素,要变着花样;值班时要鼻饲,要擦身,要四肢运动理疗,要单向陪她说话,相比较处理大小便则是容易的小事了。母亲昏迷中恢复到最好状态时能睁开眼睛,但无光射反应,还有一次,仅仅是唯一一次,睁开眼睛看住我,眼角竟慢慢渗出一滴泪水,我们激动地把医生叫来看,医生用手电照了照瞳仁,说,有进步,继续努力。二天后,来值班见又不行了,眼睛紧闭着,仿佛和儿女生气。“看你们服侍累得不行,这样的儿子,儿媳,满世界难找了……”同室病友的陪护小心翼翼的说着,叹了一口气,为老太太鸣不平。我和妻子对看着,相对无言。“今天来的……是……女婿啊”母亲在床上大概又如是想,这次是真正无法言说了。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不能说比儿子做得好,我只是做的像个儿了。丈母娘也是母亲,女婿要讲尽责,问心无愧,尽心就是对妻子的爱。一一送走各自的老人,是一个小家庭成长的必经阶段,也是对夫妻双方感情的最后考验,跨过它才会成熟稳固,一般说至此小家庭已经开始步入最后一个阶段——朝金婚迈进,快要完成自已的使命了。(待续)

注:此名词解释为视同于“博士后”。

作者简介

朱秉汉,镇江中学68届初中,年下放东台新曹农场,年调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徐州采煤团,后考入徐州师范学院,定居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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