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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能斯特(年获诺贝尔化学奖)、爱因斯坦(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普朗克(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密立根(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劳厄(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句普通的问候像一道千载难逢的雪亮闪电般耀眼夺目,斩破时空,一览无余地昭示爱因斯坦永不原谅德国知识精英的决心。他从此再未踏上德国土地一步。
年,爱因斯坦出生地乌尔姆致信爱因斯坦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向来待人谦和的爱因斯坦回信断然拒绝。
爱因斯坦在致友人信中说:“您知道我从未在道德和政治方面高估德国人。但我必须承认,他们残暴和怯懦的程度让我吃惊。”而纳粹横行德国,荼毒欧洲,他们背后那一大票沉默怯懦的德国知识分子难辞其咎——这些站在历史耻辱台上的责无旁贷的沉默的胁从犯!
爱因斯坦不仅是天才和伟大的科学家,还是思想家和人道主义者、和平主义者。他不受羁绊的独立人格,以及看待问题和处理问题的独特方式使他思想深刻、见解独到。
请问候劳鹤
文
冯八飞
来源
《当代》年第2期
这是爱因斯坦一生最伟大的问候。
年10月1日,定居美国七年的爱因斯坦入籍美国,其后不久,埃瓦德(PaulPeterEwald,~)来访。此公并非等闲人物,乃是德国著名物理学家,年因反纳粹控制教育愤而辞去斯图加特理工大学校长,年流亡国外。此次访美,顺便到普林斯顿拜访爱因斯坦。老友重逢,相谈甚欢,兴尽分手,告辞时爱因斯坦嘱咐:“请问候劳鹤(MaxTheodorFelixVonLaue~,通译“劳厄”)。”
埃瓦德顺口说:“也问候普朗克(MaxPlanck,~)吧?”话音未落,爱因斯坦立刻重复道:“请问候劳鹤。”反应如此迅速,显非临时起意。
很久后埃瓦德在回忆文章中写道:“普朗克只是个悲剧角色。英雄只有一个,他是劳鹤,而不是普朗克。事至今日,我方恍然大悟。”
01那么,谁是普朗克?
普朗克是德国的牛顿,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量子论先驱,威廉皇家学会会长,德国科学界深孚众望的伟大领袖。这位学养深厚的贵族教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赢得上至德皇威廉二世、下至引浆卖流的广泛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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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普朗克
那么,普朗克跟爱因斯坦是什么关系?
如果爱因斯坦生命中有鲍叔牙,则此人必是普朗克。普朗克是爱因斯坦的伯乐、知音、导师兼铁哥们儿。年他亲赴瑞士登门礼聘爱因斯坦。地球人都知道爱因斯坦的课上得很烂,可普朗克非但没有借此杀价,反而在聘书中明文规定:聘请爱因斯坦为柏林洪堡大学讲席教授,一节课都不用上!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与绝大多数江湖领袖的潜规则不同,普朗克选中爱因斯坦并非希望他百年之后为自己摔孝子盆儿。其实他俩在科学上经常意见相左。爱因斯坦提出“光量子假说”,普朗克非常不以为然。他推荐爱因斯坦为威廉皇家科学院院士,推荐书却白纸黑字写道:“有时他在科学猜想上也可能与目标差之毫厘——比如他关于光量子的假设——,但我们不应责之太深。如果没点儿冒险精神,那最精确的科学也无法真正推陈出新。”
语多偏袒,却明明白白说着否定。
在剑桥大学天文台长爱丁顿证实相对论之前,普朗克是惟一当众称爱因斯坦“当代哥白尼”的著名物理学家。年5月他提前引退德意志物理学会会长一职,而他力荐的继任者,正是年不高、德亦不甚劭、名更尚未满天下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对普朗克一向执弟子礼。年,苏黎士ETH大学意识到当年放走爱因斯坦吃了大亏,遂联合苏黎士大学向爱因斯坦发出待遇远超洪堡大学的任教邀请,爱因斯坦出于对普朗克的忠诚当场拒绝。
然而,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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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朗克与爱因斯坦
02“请问候劳鹤!”
这是爱因斯坦送给全世界每一位知识分子的如山赠言。这句平和的问候是爱因斯坦对德国知识精英火花四溅的永不宽恕。这句话的背后是爱因斯坦对德国知识精英的一部长篇起诉书:德国挑起两次世界大战,德国知识精英罪责难逃!
想当年一战开打,德国学者发表臭名昭著的《致文明世界宣言》,公然为德国的罪恶战争张目,签字者共有皇皇93位德国学术精英,普朗克、伦琴、能斯特、奥斯特瓦尔德等均赫然侧身其间。这份宣言作为“真正知识分子的无耻宣言”进入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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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琴(WilhelmR?ntgen,-)
这份名单中没有爱因斯坦。几天后他的名字出现在反战的《告欧洲人书》,宣布:“欧洲必须联合起来保护它的土地、人民和文化”,要开展“声势浩大的欧洲统一运动”,这份宣言在洪堡大学教职员工中传阅甚广,签名者只有四人。
一战结束,德国败降,普朗克等学者公开为《致文明世界宣言》道歉。
然而,就像罗素说的,“人类唯一的历史教训就是忘记了历史的教训”。不满十年,纳粹法西斯席卷德国,德国学者集体严重脑震荡,忘却前朝旧事再次紧跟“元首”。当爱因斯坦挺身反击纳粹时,许多科学家居然认为他“过激”,那时连劳鹤都对爱因斯坦说:“想成为纳粹的人毕竟是少数。”
年3月10日,刚刚奉还德国国籍的爱因斯坦在美国宣布:“只要我还可以选择,我将只在具有政治自由、宽容和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国家停留……德国目前不具备这些条件!”德国报纸大规模负面炒作此次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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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
此时的普朗克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偷偷给爱因斯坦写信说:“我得知后深感痛心。多事之秋,谣言四起,到处风传您公开和私下的政治声明。您真该少说两句。我不是要挑您的错儿,但没人比我更清楚,您的讲话使那些尊重和敬慕您的人更难于保护您了。”
普朗克没说谎,他确实为保护犹太学者拜见过希特勒。他做了古今中外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最习惯做的事——对权力纳头便拜。他小心翼翼地陈情“元首”:驱逐所有犹太科学家会给“德国的科学”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普朗克并非危言耸听。按德国《年度学术名人录》,仅年就有三分之一的德国学术名人离德。与另一位诺奖获得者莱纳德追求德国科学领袖地位的政治学术丑态相比,普朗克的话是真正“为国家着想”的老成持重之言。可他热脸遭了冷遇,“元首”根本不甩这位成名于皇帝时期的科学领袖的“德高望重”。他回答:“我绝无排斥犹太人的意思。但犹太人都是共产主义者,后者才是我们的敌人,这才是我斗争的目标。”还想再说几句的普朗克遭到呵斥,最后几乎是被赶出了总理府。
很多知识精英认为只有邀得权势垂青才能真正体现自己的价值,而其下场多类似。
希特勒根本不能忍受爱因斯坦主动辞职,那不是等于这个犹太佬炒了第三帝国么!年3月29日,帝国特派员下令德国文化部开除爱因斯坦。本来就是纳粹思想急先锋的文化部急急如律令,下达“紧急通知”要求普鲁士科学院发表公开声明。在三位秘书缺席、不足法定人数的情况下,普鲁士科学院终身秘书海曼于4月1日宣读了那份可耻的“普鲁士科学院反爱因斯坦声明”,宣布科学院“没有机会为爱因斯坦的辞职而感到惋惜”(意思就是他已经先被开除啦)。
这一天,正是纳粹宣布的“排犹日”,柏林冲锋队暴徒占领大学、医院,把犹太人撵出大门,任意凌辱虐待,在国家图书馆抢走犹太读者借书证,还不许市民去犹太人开的店铺购买东西。
就在这一天,德国最伟大的科学院开除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这项声明从此成为普鲁士科学院挥之不去的永久耻辱,至今仍是该院花团簇绣的光荣历史上一大污迹。
三天后纳粹冲锋队进驻全国大学和研究院,犹太人被赶出“教育战线”。德国科学界,包括普朗克和发明X光的伦琴,噤若寒蝉。因为,希特勒这个艺术青年心血来潮推出一个崭新的规定——废除德国高校不得解雇教授的数百年传统,凡反对“元首”指示的,无论职称多高,资历多老,一律当场开革。(防失联看更多请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