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9月13日,中秋佳节。
两辆黑色迈巴赫穿过枫叶层叠的半山大道,徐徐停在半山腰的一座疗养院前。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机下车绕到另一边开门,一道修长的身影弯腰下车,深秋的夕阳映照在男人的脸上,玫金色的余晖将男人的轮廓勾勒的越发俊朗清逸。
站在别墅门前的工作人员齐声喊道:“程总。”
程绍微微颔首:“大家辛苦了。”
为首的一位医生笑着说道:“不辛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程绍点点头,问道:“阿彧怎么样?”
似乎这个名字有什么魔力一般,程绍在提起时,周身的清冷气质明显柔和不少,就连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眼底都透露出些许笑意。
之前那位医生轻叹一声,略微发愁:“小程总的状况……”
医生看着程绍,欲言又止。
程绍心下微微一沉,不由分说的越过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大步流星的走进疗养院。身后两名保镖赶紧跟上,手里还提着食盒、月饼还有各色零食。
程绍走进病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被束缚带捆绑在轮椅上的男人。男人的长相异常俊美,身上穿着疗养院通用的白色病号服。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眼神睥睨间仍然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狂傲邪肆自然流露。哪怕坐在轮椅上仰望他人,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和眼波流转时透露的些许狠辣仍然叫人不敢轻慢。
也正因此,围在男人身边的医护人员只敢远远的围着,确保男人不会在发病时伤到自己或者伤到别人。
程绍的视线落在男人的双手上。但见男人原本修长白皙的双手已经血迹斑斑,手掌与手指交接处的骨结血肉模糊,滴滴血珠儿顺着指尖流下。男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旧惬意的把玩着手指。
围在一旁的医护人员惴惴的解释道:“小程总不让我们靠近,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给小程总做包扎。”
程绍点点头,接过小护士手里的医疗箱,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他提着医疗箱,半跪在男人面前,温和且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彧,你又在闹什么?”
程彧嗤笑一声,玩味的歪了歪头:“你猜?”
程绍默默叹息。这种摆在眼前的事情,又何必猜测。他们家阿彧从小就是这样,把家人朋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却生性别扭永远不会好好表达。今天是中秋节,阿彧肯定是想起爸妈和外公外婆了。
逝者已矣,这臭小子心里难受却不肯说,自然要好生折腾一番。要是放在以前,程彧还可以折腾外人。可现在被他关在疗养院,没有外人能折腾,臭小子就开始折腾自己。
程绍从医疗箱里拿出绷带和药水,他也是佩服死程彧能折腾的功力了。为了确保这臭小子不再受伤,程绍已经让疗养院把病房全部换成软包。可是程彧依旧有办法在多个医护人员的严密看守下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
程绍一边给程彧做包扎,一边温声劝道:“……外公外婆的车祸是意外,爸妈飞机失事也是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是这样为难自己,钻牛角尖。你总是这样折磨自己,病好不了。”
程彧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程绍为自己包扎的双手。他又何尝不知程绍的话是对的,但是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他总是翻来覆去的想,也许陈灵蕴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个天煞孤星,命里带衰。要不然怎么跟他有关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医院看他出车祸,爸妈为了出国看他飞机失事。也就程绍命硬,还没被他克死。不过之前那几年,也被他折腾的挺惨的。
兄弟两个朝夕相处近三十年,程绍一看程彧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轻笑:“我确实命硬,也比你聪明。所以你不必担心,不管你怎么折腾,都折腾不死我。”
程绍说着,伸手揉了揉程彧的脑袋:“我是你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的。”
程彧异常厌恶的躲开程绍的手。就见程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开相册给他看:“安安怀孕了,医生说胎像不是很稳。所以我没带她过来。不过明年六月份,你就要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开不开心?”
程彧的视线撇过手机相册,里面的女人清秀温柔,白皙纤细的右手轻轻搭在微微凸起的小腹,秋日的阳光沐浴在她的身上,越发给她平添了几分母性的慈爱柔和。
程彧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她长得这么难看,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程绍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头疼的叹息:“你就不会好好说句话。”
程彧冷笑一声。
程绍对这个任性的弟弟向来是没有脾气的。哪怕程彧曾经作天作地的跟他抢女人,为了争家产把他赶出程家,处处打压他的事业刁难他,害得他很惨,程绍翻盘之后,也没舍得教训这个弟弟。只是在得知程彧精神状况有问题的时候,强行把人送进疗养院治疗。
在程绍眼中,程彧这个弟弟本性从来就不坏。只是为人太任性太偏执,太小孩子脾气。如果好好教育耐心劝导的话,他们家程彧肯定是天底下最乖最优秀的小孩。可惜世事无常,命运施加在程彧身上的遭遇太过于沉重残酷,直接把人给压垮了。
程绍滤镜深厚的感慨了一回。将保镖放在身侧的保温食盒打开,里面是安安亲手做的几道程彧最爱吃的菜,还有程彧最爱吃的莲蓉蛋黄月饼。
程绍把月饼举到程彧嘴边:“要不要尝一下?”
程彧身体后仰,避开程绍投喂的月饼。嫌弃的眼神在月饼上来回扫视了好几圈,又转到程绍的脸上。杀气腾腾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程绍,过了好一会儿,见程绍仍旧耐心的举着月饼等着他。才挺直脊背微微靠过来,就着月饼的边缘咬了一口。
绵密的面皮和清甜的莲蓉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还带着一丝丝咸蛋黄的香醇回甘。喜好甜食的程彧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尾,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睁开。修长的眼尾斜睨着缺了一口的月饼,纡尊降贵般评价道:“还行吧。”
“好吃吧?”程绍自动转换成自己爱听的字眼,笑着说道:“按照你的口味,我亲手做的。”
程彧没吭声。
兄弟两个坐在安静的病房里吃了一顿团圆饭。期间程绍一直在聊公司还有家里的事情。程彧基本上都默默听着。直到一顿饭结束,程绍照顾程彧洗漱吃药躺回床上,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程彧开口:“……要是当初,我没害死裴延就好了。”
如果当初他没跟裴延打架,就不会失手推裴延落水。裴延就不会撞到鱼塘里的石头昏迷不醒,错过最佳营救时间。外公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程开运和陈灵蕴也就不会因为触人伤情,把他撵到国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为了见爸妈一面闹出那么多事,最后却害得程开运夫妇为了出国看他遇上飞机失事。
或者再退一步,时间倒退二十几年,如果陈灵蕴没有在生下程绍十个月时意外怀上他,如果陈灵蕴怀他的时候没有因为身体原因不敢打胎,那他就不会出生。陈灵蕴就不会因为生二胎被工厂开除,就不会在那之后吃了那么多苦,就不会一直记恨他这个多余的只会连累人的儿子。
是不是如果他没出生,一切都会好很多?
猝不及防的听到已经死去多年的发小的姓名,程绍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体。他没有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程彧还是没忘记这个人,没忘记这件事。
程绍的嗓子有些干痒,他轻咳一声:“也不能怪你,那只是一场意外。”
程彧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他说:“我这一辈子,遭遇的意外也太多。”
“裴延这个王八蛋。从小就喜欢跟我作对,死了也要缠着我陪葬。”程彧咬牙切齿的想,他这辈子,就没脱离过裴延的阴影。
程绍没有说话。他侧过身,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身影。有些事,程彧是不知道的。可是裴延已经死了,程彧也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你早点休息,别想太多。医生说你思虑太重,遇事要放轻松。我下周末再来看你。”程绍耐心叮嘱着,这才离开了。
程彧闭着眼睛,听着门锁落下的些微响动。他这辈子,遇见的每个人都说他城府深沉心机太重,他从不否认,甚至有些洋洋得意。毕竟那些手下败将的诅咒和惧怕,于他而言只是另外一种角度的赞美和肯定。他程彧活了小半辈子,既然连父母都嫌弃他,不肯要他,弃他如敝履,那他干脆就让所有人怕他。反正人生在世,总要怒刷点儿存在感。
程彧觉得自己从不后悔。哪怕为此变成了一个外人眼中的神经病。程彧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干涩的再也撑不住了,才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之间,程彧听到一阵嘈杂吵嚷声。不由得心头火起。他掌管CC珠宝最后几年时位高权重恶名远播,员工属下或者合作伙伴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轻易叫嚣。哪怕后来被程绍关进疗养院,因为病情加重喜怒不定,那些医护人员也不敢在他面前搞出动静来。所以程彧早就习惯了安静。尤其是在休息的时候。
可是现在,程彧被外面的声音吵的头痛欲裂根本睡不着觉。他猛地睁开双眼怒喝道:“都给我闭嘴!”
原本惊惶呼救的人群被程彧夹杂着怒气的一声断喝吓了一跳,空气安静数息,紧接着更加吵杂喧嚣的声音扑面而来:“快点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程彧极度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硕大鱼塘还有周围奔跑呼救的人群,大脑一片空白。
僵硬之间,就听有人大声喊道:“快打,快给裴总的秘书打电话,裴家小少爷落水啦。”
裴家小少爷?裴延?
程彧震惊的瞳孔骤然紧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条件反射般跳进水中,努力寻找裴延的身影。
原本喧嚣的人群又是一静,紧接着更大的呼救声尘嚣甚上:“不好啦,程家小少爷也跳水啦!”
程彧在浑浊的鱼塘中瞪大双眼,努力寻找裴延的身影。当年裴延死后,接连遭遇外公外婆去世的程彧被陈灵蕴一脚踹到国外。年仅十七岁的程彧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言语不通且惊魂未定,又被外界流传的说他害死三条人命的负面流言缠身,整个人开始自暴自弃,沉迷于喝酒飙车极限运动。潜水就是他最先选择的作死运动。
所以相比于其他下水的村民和救生员,程彧在鱼塘里来回潜了三遍,迅速找到了被石头撞晕的裴延。程彧夹着已经昏迷的裴延努力往上游,付出水面的一瞬间,整个人都虚脱了。
“找到啦,找到啦。”附近的救生员立刻游过来,接过裴延。
程彧费力的游上岸,挤开围在裴延身边的人,单膝跪下去,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一连串急救行云流水。原本昏迷的裴延忽然出声,吐出几口水。程彧心下大定,正准备起身时,后腰被一只大手按住,只见裴延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贱兮兮的犯欠道:“……夺走了我的初吻,你得对我负责昂~”
第2章
医院。
一群人围堵在急诊检查室外,紧张兮兮的看着医生给裴延做检查。这位少爷可是CC珠宝目前最大的原材料供应商——裴氏矿业董事长裴镇南的儿子,这次跟着程家两兄弟参加CC珠宝的团建活动,真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他们可担当不起。
程彧站在门诊楼外,正低着头给外公外婆打“……谁都没事儿,裴延也清醒着呢……医院做检查,你们就在家呆着吧。不用过来,千万别过来,我妈会处理好的……”
正说着话,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彧抬头,一眼就看到被一群下属簇拥着走过来的程开运夫妇。夫妻两人一个西装革履温润儒雅,一个妆容精致咄咄逼人。记忆中已经苍白褪色的逝者忽然以最鲜活生动的姿态出现在眼前。程彧下意识的握紧手机,空白的大脑还没整理好思绪,就见陈灵蕴踩着足足八厘米的高跟鞋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臂不由分说的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门诊楼前,原本喧嚣嘈杂的人群顿时一静,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病患家属或光明正大或躲躲闪闪的看过来。
程彧侧着头,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壁,右手手背蹭了蹭被打的火辣红肿的左侧脸颊。陈灵蕴疾言厉色的呵斥声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成天就知道打架闹事的惹祸精。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我一眼看不见,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乱子。裴延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你裴叔叔交代?”
“好啦!好啦!”程开运一个没拦住,老婆的巴掌就打在小儿子的脸上。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说不准还有闻讯赶来的记者:“大庭广众的,你也给孩子留点面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跟在爸妈身后的程绍挤开人群挡在程彧面前,侧过头问程彧:“裴延在哪间病房,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顿了顿,程绍又补充道:“裴叔叔也马上过来了。”
陈灵蕴闻言,脸色稍缓,冷冷的呵斥程彧:“还愣着干什么?”
程彧没吭声,径自转身带着一行人到了急诊检查室。陈灵蕴看着程彧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他,明显就是嘴不服心也不服。指不定又在心里头埋怨我。他惹出这么大事儿,我还不能说了。”
程开运只觉得头疼,连忙安抚老婆:“哪有哪有?我看阿彧他明明就是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才保持沉默。男孩子嘛,自尊心都强。”
陈灵蕴冷哼一声:“他自尊心强?他自尊心强就不会期末考试只考了分,在全班排倒数第十。我看他根本就没有自尊心,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程开运挠了挠眉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母子两个简直了,天生就跟仇人一样。
陈灵蕴不管不顾的发泄了一通,进入检查室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如沐春风。看着坐在病床上接受医生检查的裴延,温声问道:“延延啊,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裴延看了一眼直挺挺的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顶着半张红肿脸颊的程彧。程彧的皮肤特别白,是那种女生都会羡慕的冷白皮。而且不禁碰,稍微用一点力就能在身上留下道子的那种。方才陈灵蕴的一巴掌是用尽全力打下来的,程彧半边脸已经肿成馒头,通红通红的,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裴延又看了一眼程彧的手。就见这小子脸上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却用力攥紧了手机,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紧绷,原本粉嫩的指甲都微微泛白,分明就是气狠了。
裴延有些懊恼,赶紧替程彧解释:“阿姨我没事儿,就是我们两个闹着玩儿,我脚一滑就掉进水库了。还是阿彧把我救上来的。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千万别怪他。”
陈灵蕴心下一松,面上却是极为严厉的瞪了程彧一眼:“你别给他解释了。要不是他玩闹时没个分寸,怎么会把你推下水?”
裴延笑嘻嘻说道:“阿彧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吓坏了。他要是知道我会落水,肯定不会那么做。阿姨您也别骂他了,真要是吓到他,以后该不跟我玩了。”
陈灵蕴和裴延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心照不宣的把这次打架定性为小孩子玩闹没个深浅。至少待会儿裴镇南来兴师问罪的时候,裴延肯定会帮程彧说话。
陈灵蕴想到这里,又瞪了程彧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乱子,还不给裴延道个歉。”
程彧顶着红肿的脸颊翻了个白眼。他到现在脑子都懵懵的,能凭借身体本能把裴延救下来,还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就已经是极限了。让他主动低头给人道歉,这辈子绝无可能!
陈灵蕴见到程彧那副死样子,顿时又一阵心头火起:“我说你——”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急切的“延延”打断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有一阵风扫过,一道黑影已经扑到裴延面前,紧张又关切的摸索着裴延:“怎么样?有没有事啊?为什么会突然掉进水里?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妈,我没事。”裴延伸手握住周细媛的双手,耐心安抚道:“什么事情都没有,虚惊一场。”
周细媛哪里肯听裴延的话,扭头定定的看着医生。医生开口说道:“患者的头部撞到水下的石头,有轻微脑震荡——”
话没说完,就被周细媛大惊失色的打断了:“怎么还撞到头了?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呀?”
“妈,我真的没事儿。人医生都说了,住院两天观察一下就行。”裴延打断周细媛的话,又指着程彧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阿彧。是阿彧把我从水底背上来的。我跟你们说,阿彧潜水超厉害。那么多救生员都没找到我,是阿彧最先找到我的。还给我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手法特别专业。”
听到裴延的话,一直没吭声的裴镇南转过头来,向陈灵蕴和程开运笑道:“这件事情可得好好感谢一下。”
陈灵蕴赔笑道:“这都是应该的。要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闹着玩没分寸,裴延也不会落水。”
裴延赶紧补充:“本来鱼塘那边就比较滑。我脚下没踩稳,才掉下去的。还是得感谢阿彧及时把我救上来。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你们都不知道,我掉进水里的时候,后脑勺撞到石头,都混过去了。”
周细媛听的心惊肉跳的,赶紧捂着胸口,连方言都下意识说出来了:“我的乖乖,可吓死个人啦。”
周细媛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今后可别再这么打打闹闹的,真要是出什么事,你还让妈妈怎么活?”
裴镇南笑道:“都是男孩子,喜欢打打闹闹很正常。不过程彧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跳水救人,还能抢在救生员前面把人救下来,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留意到裴镇南的打量,一直闷不吭声的程彧淡淡回了一句:“应该的。”
“这孩子!”不等裴镇南有反应,陈灵蕴再次呵斥道:“怎么跟你裴叔叔说话呢?一点礼貌都不懂。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程彧平移视线,连半个眼神都懒得给过去。就算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里,程彧改变事实救下了裴延。可在现实世界里,裴镇南确实因为裴延的死跟程家结仇,两家合作全面破裂。裴镇南还在程开运夫妇飞机失事时大肆宣扬激起股民的恐慌情绪,致使CC珠宝股价大跌,还想恶意收购CC珠宝。又在程彧回国后处处下狠手,想弄死程彧给他儿子报仇。
可惜最终还是程彧魔高一丈,买通裴镇南的心腹收集了不少裴氏矿业的核心机密,又联合裴镇南的仇家反向收购了裴氏矿业。最终逼得裴镇南破产跳楼。所以对于这种已经撕破脸皮的手下败将,程彧真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给。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去见外公外婆。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他们了。
陈灵蕴有些尴尬的裴镇南,自家儿子惹出这么大祸事,态度还这么拽,陈灵蕴真担心裴镇南会不满。好在裴家人也习惯了程彧的脾气,面上倒没说什么。
只有裴延自己上蹿下跳的帮程彧解释,还一个劲儿的给程彧说好话。气的周细媛轻轻的掐了一下裴延的大腿根儿。就没见过他们家这么没出息的,人家分明不待见他,他还死乞白赖的往上凑。以前还好,顶多挨几拳被踹几脚,这回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他还腆着脸皮帮人家说话!
又不是追媳妇儿,至于这么低声下气!
周细媛越想越不忿,气的直翻白眼。要不是碍着程家两口子还在这儿,病房里又这么多人,周细媛真想揪着裴延的耳朵好好教训一通。
哪有这么蠢的!
第3章
周细媛的动作幅度虽然小,但在场都是明眼人,哪有看不到的。向来要强好面子的陈灵蕴越发觉着挂不住脸。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不好再给程彧一巴掌,只好拿孩子他爹撒气。飞刀一般的眼神一眼眼的剜着程开运,颇有一种“瞧瞧你生的好儿子”的迁怒。
已经习惯了在老婆儿子中间受夹板气的程开运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开口劝两句,就听裴延笑嘻嘻的说道:“都快中午了,你们先去吃饭吧。让阿彧在这儿陪我就行。”
话音刚落,就被周细媛拦了下来:“还是别了吧。阿彧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照顾人。还是妈妈留下来陪你。”
裴延笑着反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彧其实可会照顾人了。我们学校组织义工活动,不论是去敬老院还是孤儿院,阿彧都特别细心周到。他这人就是嘴硬面冷,其实内心可柔软善良啦。要不然也不会见我落水,立刻跳下来救人。那鱼塘多深呀!多危险呀!一般大人都不敢下来。”
“所以阿彧其实特别在乎我,他就是不好意思说。”裴延说着,又笑嘻嘻央求陈灵蕴:“阿姨您回去千万别怪阿彧,他肯定也吓坏了。”
程彧被裴延一番话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伸手搓了搓手臂,正要开口反驳,就听陈灵蕴颔首附和道:“这倒也是。那就让程彧留下来陪你。毕竟是他把你推下水,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听到陈灵蕴在“应该做的”四个字上特地咬准了重音,哪怕是心里面还憋着一股火的周细媛和裴镇南,都忍不住哂笑。
这对母子,还真是绝了。
程彧眉峰一扬,正准备怼回去,右侧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程彧扭头,就见程绍忍着笑意说道:“那就辛苦我们阿彧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叫饭店给你们送过来。”
周细媛对程彧不满意,但是对程绍这位品学兼优的程家继承人还是非常欣赏的。当下笑道:“还是阿绍细心。”
程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家儿子捅出这么大篓子来,陈灵蕴确实有心要请裴镇南夫妇吃顿饭赔罪。毕竟两家除了世交以外,还是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裴镇南和周细媛虽然不太满意程彧的态度,但事情毕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行人鱼贯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裴延和程彧。
裴延躺在病床上,看着程彧单手插兜,表情拽拽的走到角落最里边的一张沙发坐下,一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却又碍于母命,不得不留在这儿的憋气郁闷,忍俊不禁的哄道:“阿彧,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聊天很不方便的。”
程彧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压根儿没搭理裴延。
裴延继续说道:“你饿不饿?我这儿有水果,要不你吃个苹果吧?”
“那边晒不晒呀?要不你还是坐过来吧。”
“你累了吗?要是想睡觉的话可以过来我这边,我分你半张床,睡沙发太不舒服了。”
“……要不你来床上睡,我去坐沙发也行。”
“你衣服还是湿的吧,要不先换一下。病房里有淋浴,你冲个澡呗。我让人送点换洗衣服来。你先穿我的凑合一下。”
程彧翻身背对裴延,对某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裴延顿了顿,捂着肚子装柔弱:“饿了,好想吃个苹果。阿彧,你给我削个苹果吧?”
程彧翻身坐起,无奈妥协道:“……我给你叫护工,你能别烦了吗?”
“我不要护工,我就想吃你削的苹果。”见程彧终于有了回应,裴延笑的特别灿烂:“你喜欢看你耍蝴蝶刀削苹果,你玩刀的样子特别帅。什么时候也教我耍耍呗。”
程彧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裴延。
裴延又摸着头喊晕:“我是不是脑震荡缺氧了呀。怎么头这么晕,需要吃阿彧削的苹果才能好起来。”
“我看你不是脑震荡,是脑残。”程彧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裴延。起身走到床头柜旁,将包裹精美的果篮拆开,掏出一个苹果,坐在旁边削起来。
中午的阳光极盛,金灿灿的目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在程彧的身上形成一圈光晕。男孩儿的手指纤细修长,一只手轻轻捏着红色的苹果,另外一只手拿着水果刀灵活的转动。冰冷的刀锋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温暖剔透的光亮,将男孩儿的指尖映照的仿佛透明。
裴延的视线又从程彧的双手渐渐上移到脸上。程彧玩刀的时候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裴延还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见程彧的时候,是听到有人给程绍通风报信,说有人在校门外堵程绍刚刚升上初中的弟弟。因为程彧开学第一天,就把收到的一桌子情书扔到垃圾桶里,惹哭了不少女生。
程绍这个死弟控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拽着他往外跑。两人绕了大半个校园,才在学校后门找到了程彧。彼时程彧才十二岁。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精致男孩儿穿着一身宽大的校服,坐在红砖围墙上。手中的蝴蝶刀飞速旋转灵活自如,阳光下甚至有刀锋残影闪烁,就像真的蝴蝶颤抖着银白的羽翼,穿梭在程彧修长白皙的手指间。
那俊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坐在围墙上,对围墙下面一帮叫嚣着的混混开嘲讽:“……想教训我,凭你们也配。”
裴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心脏被人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时至今日,裴延依旧记得程彧一边玩刀一边开嘲讽,狂妄到不可一世的拽样子。
说来也怪,程彧的容貌随陈灵蕴。轮廓柔和,五官是极为精致的俊美。这样的相貌一般情况下都会沾染上些许阴柔女气,尤其是在程彧这个年纪。
可认识程彧的人都不会把任何与“阴柔”有关的词汇跟程彧联系上。就是因为程彧的脾气实在太爆了,气场也太强。为人处世都异常的霸道。裴延围观这么多年,也就陈灵蕴这位连他爸都称赞佩服不已的女强人才能压制程彧一头。不过随着程彧渐渐长大,就连陈灵蕴都经常在程彧这儿吃瘪。
裴延有时候也特别好奇,不明白这对母子为什么总是针锋相对,跟仇人一样。就知道程彧从小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六岁才被陈灵蕴和程开运接回燕京。原本是想让程彧在燕京念小学,结果程彧趁着陈灵蕴夫妇不注意,偷偷买了火车票跑回老家。当时把陈灵蕴夫妇吓的,还以为程彧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刚刚放学的程绍回到家没找到弟弟,也吓的哇哇大哭,跑到他们家求裴镇南帮忙找人。
两家大人又是报警又是托关系,两天后才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程彧偷偷跑回老家了。气的陈灵蕴生意都不管了,大老远的坐飞机飞回老家,就是为了揪着程彧一顿揍。之后程彧就一直留在老家念小学。上了初中才被接回燕京。还是带着外公外婆一起回来的。
裴延能理解程彧对外公外婆的依赖,但他弄不明白程彧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妈。就像他们两人这次打架,就是因为他无意间说了一句“你就是脾气太倔,才总惹阿姨生气。但凡你稍微收着点儿,阿姨也不会天天骂你”。
裴延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到底哪里戳了程彧的肺管子。但他觉着自己为了这句话差点丢了一条命,总该有资格问个究竟吧。总不能稀里糊涂的落了一次水。好歹也得了解一下程彧的过往。
程彧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裴延。他的眼型随陈灵蕴,是标准的凤眼。内勾外翘,眼尾狭长。板着脸看人的时候,看着就有些凶。然而凶煞之余,却又有一种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每每看得裴延心惊肉跳口干舌燥。忍不住就凑上去哄人。
这回也不例外。
裴延谄笑着陪着小心意,一边认怂一边卖萌:“那什么,我就是很好奇。你说我们两个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从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哥也从来不跟我聊,说什么要尊重你的隐私……你就跟我说说呗。”
程彧定定的看着裴延。面无表情,眸如寒星。过了好半天,就在裴延自己都忍不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程彧缓缓开口:“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裴延精神一振,立刻回话:“当然知道。彧嘛,就是有文采,趣味高雅谈吐优雅有教养,还有茂盛的意思。挺好的名字呀。听说你外公给你取的。”
“我本来应该叫程余。多余的那个余。”程彧低眉敛目,慢悠悠的削着苹果皮:“我比程绍小十个月,是她不小心怀上的。当时我们老家计划生育特别严,陈灵蕴本来是想把我打掉的。医院打胎的时候,医生说她子宫壁薄,如果强行打胎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陈灵蕴迫不得已,只好生下他。却因为这件事丢了原本的工作。给他上户口的时候就随口起了程余这个名字。因为在陈灵蕴眼中,他就是多余的,本不该存在的。只会拖累她的一个累赘。所以才会在他出生以后,把他扔在老家不管不顾六年多。
程彧看着裴延,冷冷说道:“故事就这么简单无聊,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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