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能勇敢地说出梦想,一点都不怕人嘲笑。不仅说,还努力去实践。
人生第一个梦想,是当神仙。在村里到处打听去崂山的路怎么走,想学穿墙术。但我妈不同意出路费,我只好在家勤学苦练,打算自学成仙。将旧书粘在墙上一垛厚,一次,一次,将脑袋朝墙上撞,撞狠了会眼冒金星,有飘飘欲仙的奇幻效果。但功力也就仅限如此,再无进展。
遭遇梦想瓶颈期了我!有时我在山林乱转,期望遇见神仙,一旦叫我遇见,我就扑地不起,死抱大腿磕头如捣蒜,拜师求艺。我想,应该是一位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老脸蛋红扑扑,就像年画上的一模一样。但我只遇见一只巨大的飞鸟,张开翅膀的时候,像云彩一样华丽梦幻,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那说明神仙可能就在附近啊!我激动得腿都抖了……村里猎人却一枪把它给撂下来了,嗤笑道,狗屁凤凰,这是只山鸡!顺手拔了根毛送给我。
山鸡也好,凤凰也好,只要能飞!我忽然渴望飞翔,像鸟儿一样飞过村庄,飞过大山,山的那一边也许还是山,但那座山可能叫崂山,有真的神仙和凤凰。我潜心研究速度和风,研究各种能借用的道具,收集鸡毛鸭毛山鸡毛,耗时半年自制翅膀一对,用皮带做环套挽在臂上,爬上最高的树,山林间风声如海,云层从头顶快速掠过,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我跳下来的时候,太阳还很高,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漫天的星星忽近忽远,大地像漂浮在水中一样软不拉塌……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涅槃?
不,医生说我摔出脑震荡了。那段时间我老觉得舌头缩不回去,要拖出来。在我长大以后,过于专注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流哈喇子。但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了解我曾经干过什么,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傻。那是因为一颗渴望飞翔的心,而引起的各种后遗症啊。
脑震荡之后,我不想飞了,我想成为武林高手,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类似杀几个坏人,漏夜将人头悬于城门楼上,再画上一枝梅花,甩甩膀子衣袂飘飘地离去。最最紧要的是画一枝梅花,这种行为令人感动,这是一种特别的情怀,豪情之中暗含婉约,奔放之中的低徊,这就是艺术嘛!
为了有天能展示这种行为艺术,我在废弃的破锅里装满砂,苦练铁砂掌。在腿上绑沙袋,每天从我们村跑到隔壁村的隔壁村再跑回来,长途奔袭,以期练出草上飞一样的绝顶轻功……后来,电视上的神侠一枝梅被官府抓住锁了琵琶骨,挑断脚筋手筋,我这个梦想也就偃旗息鼓了——太惨了呐!
接下来,我只想开个杂货店,坐家里也能轻松把钱赚了,过点游手好闲的日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吧,我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淡泊名利也未尝不好,平安二字值千金哪。但我没钱去批发商品,只好绞尽脑汁给同村小伙伴讲故事换东西,村里孩子的宝贝都被我换来了,堆满床下。打开朝向马路的窗户,用野花装饰一番做橱窗,开张做生意。虽然我态度和蔼,笑容亲切,鼻涕也擦得干干净净,但生意还是竞争不过梓良老头,他家世代在村里开小店,口碑甚好,且可以赊账。还有不时窜入我们村的货郎,货品繁多,新鲜时髦,我的市场份额被他们都吃光啦!
思索一番,决定换个生计,靠手艺赚钱。我爷爷说了,人生在世一定要会门手艺,手艺这东西贼偷不走,也丢不了,不靠年成不靠天,不耕不种自然收。我那时还年轻,才10岁,改行也都来得及,况且我眼神好,手轻巧,考虑几天,决定做挖耳屎的生意。我们村有个剃头匠,叫广伢,每次给人理发之后,加挖耳这程序,可以多收5毛钱,生意非常之好,常常要排队,由此可见,我们村的人都很热爱挖耳屎。我决定低价竞争,挖耳一只收费5分,两只耳朵一毛,服务足足20分钟,超过时间也不加钟点费,童叟无欺,还可适当赊欠。我是个认真的人,为保障科学挖耳屎,医院观摩墙上挂的耳朵结构图,熟记于心。即使光线不够,根据熟记的结构图也能游刃有余。我技术高超,收费低廉,还提供上门服务,村民对我赞不绝口。姑妈在舒服之余还送我一套修钟表的工具,里面的小镊子对顽固耳屎手到擒来,我的挖耳屎事业如虎添翼。每每午后,村民在大槐树下纳凉的时候,生意好到简直忙不过来。我都考虑扩大经营,是不是把我堂妹培养出来,多个技师,大不了分她两层利润。
但是,有天村里来了一群耍猴的,断送了我的职业生涯!
他们带着猴离开之后,我开始迷恋玩杂耍,翻筋斗,前空翻,后空翻,左手翻,右手翻……各种翻,多番练习之下,人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张大圣。每天吃完晚饭,在晒谷场纳凉的时候,我是最出风头的,那时候还没有明星这个词,但我无疑是小村庄的明星,我有好多粉丝,上至八十岁下次三两岁,都是我的真爱粉,他们为我鼓掌,欢笑,如痴如狂:张大圣,再来一个!张大圣,再来一个……我翻过来翻过去,对自己的身体极限程度很着迷,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可能。在这种探索之下,骨折了。
骨折之后,挖耳屎的收益没有了,晒谷场上众人瞩目的表演取消了,还得每天吃各种可怕的中药。那时候,江湖上没有黑玉断续膏,只有断续汤,用各种草各种虫熬制的浓汤,这东西怎么能治骨头呢?它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产生效力,来帮助我的骨头呢?真是太奇怪了——我又迷上了中医!
《本草纲目》上认识的字我都读了,还有很多字不认识,就跳过,丝毫不影响我自撰药方,上山挖药给自己吃。除了草药,还吃了各种虫子,蚂蚁、甲壳虫、蚂蚱、西瓜虫……它们各具风味,有的酸,有的辣,有的只是泥土的腥味,有的什么味道都没有。很幸运,没吃死自己。没吃死自己么,我就大着胆子开始悬壶济世勒!给村里的小伙伴开药方,抓草药给他们治病,没病也可以吃,能增强武功。万幸的是,他们跟我一样都活下来了,医患关系良好。哦,有两个夏天游泳淹死了,这可赖不上医疗事故。
中医讲究五行,自五行启蒙,跌入另一个圈子,算命,对命运的探知当然比对身体的探究更有意思。初中拜了一位老师傅正式学术数,四柱预测,梅花易数,火竹林卦法,阳宅阴宅风水……我疑惑这其中有一种奇怪的规则,和这世上既有的都不同。那是什么?可惜我还没搞清楚,我师傅就死了。
但没遗憾太久,就有了下一个梦想,成为绝世台球高手。为此省下吃早饭的钱,买了本《台球绝技一百问》悉心研究,除了上课时间,都在练习台球。因为打台球,我空前对数学某一科产生了兴趣——几何。揣测在台球桌上如何拉出漂亮的三角和弧线,每张球桌的弹性都不一样,打遍小县城每一张台球桌,对每张台状况了如指掌。输赢争斗之间获得一些追随者,也培养了更多仇家。那时年少轻狂,赢球不给人面子,打过人也被人打过,不过还是被人打的多一点,悲愤之余,渐渐步入江湖。新的梦想随之诞生,重塑小城江湖规则,成立弹弓帮,收了一群小弟,地盘一度下从江边扩展到电影院,及东林小学。不幸一次盘口之争,折进了局子,从此断送江湖梦,被家庭委员会发配至杭州学画。
某天,在西湖边的一个小村庄,法相巷,朋友借我一本书,叫《渴望生活》,是梵高的传记。对我激励很大,好像是立志要成为像梵高那样的牛逼大师,甚至做好准备,37岁就不活了。因为那么多牛逼的大师都是在37岁去世,修拉,梵高,拉斐尔……37岁是大师的一个坎,我觉得我也活不久了……
但我还没活到37岁,就不打算追随他们了。我改行了,步入社会后,并未有幸从事专业绘画,这也正是我能活下来的原因吧我想。我做过小饭馆的服务员,摆过地摊,做过服装店的营业员,还做过茶楼迎宾,保健品促销员,广告佬,杂志社编辑,拍过纪录片,还开过一家小公司,不过很快就倒闭了,我的男人还跟人跑了,心灰意冷只好回到村里做农民,种点稻子,酿点酒,有时也调解一下左邻右舍的纠纷,虽然大有潜力升任村妇女主任一职,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我依然还有梦想,叫马托邦。
马托邦是一条针对社会状况而选择的一条精神渗透的路,它是一个开端,一个打破社会隔离和排斥的开端,一个通过连结理想而连结现实的精神家园。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为别人和自己创造出更多的空间,所谓成功并非把其他人踩在脚底下,而是助人助己,个体的自由互为意义,在社会生活中实践一种简单的欣欣向荣,一条把自己的生活人格化而非商品化的路,反对那些逐渐由资本塑造的社会规则,反击资本对人性的异化和挑衅,重新恢复人之尊严的社会。
在马托邦里,人们没有身份,他们的唯一身份就是一个人。祛除地位,祛除社会规则强加给人的等级观念,摆脱固有规则的束缚,在精神上自由交流,并因此热爱彼此。在这里,每个人的精神都是新鲜的安全的和受尊重的。
让一群喜欢自由,追求梦想的人聚在一起,这样不仅通过梦想拉近了个人之间的距离,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且,通过这种信任,拉近了每个人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不同的梦想可以一起生长,每个人的生活都值得珍惜,换句话说,我渴望重建信任和互惠的人际关系,让一部分人先信任起来。努力通过这样一个温和的平台,让那些愿意和敢于运用自由,实现梦想的人彼此相识,在路上得到更多的支持和温暖。
马托邦的成立,不是为了改变任何人的生活轨迹,而是为了让每个人所选择的生活轨迹,不因外部阻力而改变,努力让人机会平等。如果有人认为自己的轨迹有所改变,那是因为他坚持了自己,没有在妥协的路上继续。
从每个人的微生活开始,到每个人的梦想,到助力彼此的梦想,无数人的梦想会联接成为一个多元的社会理想,不必相同,但都在成长。
这就是我想要的好世界。如果你也认同,那么我们会成为彼此梦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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