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丹丹失望俱乐部2患难故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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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俱乐部

2-患难·故事篇

罗马书5:3-4

不但这样,我们更以患难为荣;知道患难产生忍耐,忍耐产生毅力,毅力产生盼望。

文/萨拉丹丹

↗每周六、二

19:00更新

二月的冷是暖昧的,因为有情人节。

情人劫,也有人这么说。

这一带房子都很老,老到林贞的姥姥从年轻时就住在这里。前苏联时期的亚麻厂家属楼,像独立的部落,跟厂区外有种天然的距离感。姥姥去世后,林贞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偶尔会有单身朋友或教会单身姐妹来她这里逃难。有时候是逃叫做孤独的难,有时候是逃逼婚的难。

林贞家是一楼,阴凉到夏天也能盖厚棉被。这种俄式旧建筑的举架很高,卧室跟客厅是一体的,所有的生活轨迹都在这同一空间里。靠墙摆着三张床,一张能睡四个人的大床和两张单人床。林贞从来不睡大床,大床总是能让她想到躺在高枕头上的姥姥。装米面的柜子她也没再打开,那儿总是有妹妹小时候偷吃白糖的影子。大床紧挨着飘窗,她跟妹妹曾坐在那儿,望着对面厂区幼儿园的大墙,听说那里吃得特别好,有秋千和跷跷板,还有室外淋浴室。

北屋对着小区的花坛,似乎还能听到小时候卖冰棍的吆喝声。每个单元都有一个地下室,秘密隧道般恐怖,林贞一闻到从地下飘来的陈年潮味,就觉得姥爷肯定在那儿找工具。亚麻厂在多年前有过一次爆炸,很多职工受伤,所以林贞从小就看着那些烧掉耳朵,或者没鼻子、没胳膊、缺一只眼睛的邻居买菜,散步。他们像慢镜头一样在林贞的视线里无声地走着,走着……

她每天坐上公交车就离开了熟悉的世界,车轮转啊转,就进入了现代化的城市——迅速、光鲜、充满激情,下班回家又进入与世隔绝的城堡。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贞变得不喜欢各种节日。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过着真正的日子?

真正的日子,扔在岁月里砸不出丁点儿声音的日子,平凡到可以看见没有装饰过的人。她叹了口气,吃两片黑麦面包,喝一杯脱脂牛奶,准备上班。

节目安排在晚上,她会跟相处了一年的男友,与其他情侣挤在灯光昏暗的西餐厅里吃顿情人节大餐,虽然这顿饭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依然要去吃。他还会送给她一份情人节礼物和一捧造型别致到足以惊艳眼球的鲜花。他能给她的,她都心知肚明。她有点害怕这种心知肚明。

没有男友的时候,她急得不行,有了男友又好像不是想象中那样。唐宁,一八三的身高,挺拔带感,白白净净不说,大眼睛比林贞还水灵。林贞做梦都没敢想,唐宁这样的男生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关键是他也有信仰。

唐宁什么都好,就一个问题:不愿意林贞跟男性接触。

林贞跟理发师沟通,唐宁说她故意跟那个男人说话。林贞单位领导要出国,欢送宴,唐宁要在酒店大厅等。有一次吃饭吃到一半,唐宁忽然哭着说要分手,因为他受不了林贞跟别的男人说话,一想到林贞要接待无穷无尽的当事人,他就受不了,就算是结婚也得离婚!“我是律师啊,”林贞哭笑不得地说,“没当事人哪来的收入啊。”可是唐宁坚持认为林贞会遇到有钱又帅的当事人。“我要能遇到,还能等到现在吗?”

林贞说啥也没同意分手。好不容易等来各方面都优秀的男生可以告别单身,岂能因为这事就分手。可后来,她发现唐宁的大脑里会生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情景:比如,林贞计划去找唐宁,路程有二十分钟,如果三十分钟到,林贞必须交待多出的十分钟干啥去了;比如林贞挂掉的骚扰电话,他一定会打回去问对方是谁……

甚至有回唐宁送林贞回家的路上,因为林贞接的案子要去外县出庭,唐宁坚持认为林贞完全没必要去而争执起来,最后唐宁掐住了林贞的脖子。林贞几乎望见了亚麻厂幼儿园的大门,好像听到了里面唱儿歌的声音,然后就躺在了地上。唐宁知道自己错了,跪在地上像抱起宝贝一样抱起林贞,哭着说对不起,他真的担心失去她,刚才太激动了,是魔鬼,刚才是魔鬼。林贞恢复意识后努力平静地说:“你可以祷告使自己不这么焦虑。你不信我,不信自己,也不信上帝吗?”

现在他们相处的时间除了商业消费,就是处理林贞的行踪问题。

“你应该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有教会姐妹说,“应该注意与男性交往的界限。”

林贞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没有男性朋友。就连好朋友丁雁约她去一家俱乐部参加读书会,她都推了,怕有男性读友。唐宁并不参加教会的小组活动,他只在周日跟林贞一起去教会。现在,林贞最享受的就是与唐宁挨坐在教会讲台前面的时光了,哪怕什么也没听进去也觉得幸福——在别人羡慕的眼光里走进完美世界。

唐宁在奉献金钱方面非常慷慨。与姐妹保持得体的距离,从不私下联系,像某些男星一样,绅士般地自守,决不会有任何身体触碰,或者单独在封闭空间里。朋友们对唐宁是一边倒的好评。可是林贞觉得哪里不对,那种不对,既找不到任何根据,也无法表达出来。她感觉人们也不允许她表达某种不和谐。她自己也不愿意打破现状,只能默默祷告。他是上帝预备的吗?想到结婚两字,仿佛前路渺茫,想到牧师会说“从此两人离开父母,合而为一”,她心里就咯噔咯噔地。似乎未来的空间会被唐宁压缩没,上帝与人统统消失,两人生活在“孤岛”上……

“林贞!十分钟后六楼紧急会议。”同事通知。

她迅速处理好下周出庭的材料,单位不会是情人节发礼物吧,当然不能……所里很少召开紧急会议,是什么事至于紧急?

小会议室里平时见不到的律师今天都露了脸。“这边。”同事招手示意。林贞跟她挤在一个宽大的美式沙发里。“知道啥事吗?”林贞抬起下巴张望了下前排,大所长也来了。

“可大了,这事。”同事卖关子。

“快说……”

“美人章跳楼了!”

“她有抑郁症吗?”林贞觉得腿一软。要是站着,她肯定会坐到地上。“美人章”是所里人给起的,美女律师虽然外传跟某法官关系亲密,但林贞总觉得她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肤浅。

“没有,有人告她跟法官……”

“她当事人告的?”

“说来你不一定信,法官老婆告的,局中局,超复杂。”

“那也不至于跳楼啊?”林贞嘟囔着说。她仔细回想着上周美人章曾站在她身边。当时林贞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整理头发,美人章突然站在她身后,同框的美人章脸色不怎么光润。“林贞,”她望着镜子里的林贞说,“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难道是问我关于她与法官的事?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美人章没等她回答继续说:“我也信上帝,但我很久没去教会了,也不读圣经了。但我还信。”林贞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就说:“……找个时间去教会啊?”

“教堂平时有人吗?”美人章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周日才有人。”林贞说。或许她觉得这样说可以摆脱美人章。果然,美人章说了声“哦”,就走了。

林贞懊悔地想,传言背后必有隐情,可惜她当时没有问美人章,她没有那种叫做“怜悯”的品格。她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有道德评判的。如果知道她会死,她抛来的求救信号,我怎么也应该抓住。林贞交叉握紧双手,恨自己没多一点点温情,多一点点宽容。她也不知道美人章是不是那种人,就算是,耶稣不也对行淫的妇人说“以后不要再犯,我也不定你的罪”了吗。她工作的圈子天天都与犯罪打交道,两千年前的赦免在二十一世纪到底还有没有用?连一个机会,带人去悔改的机会都没给,她越想越懊悔:她显然是在卫生间等我……在这个女人的自杀上我也有份了……上帝本来派我拦一下,可是我没有……

美人章的死让林贞一整天都很内疚,效率低下地翻了几个卷宗。她想起最近分遗产的案子就烦,脑子里全是美人章最后出现在卫生间镜子里绝望的脸。一直到下班才想起唐宁来。中午忘记给他打电话了,唐宁要求每天中午都要报平安。

林贞穿好米色的羊绒大衣准备去找唐宁。自从跟唐宁相处以来,林贞改掉了只穿黑白灰的习惯。唐宁的仪式感非常强,简直整个人都活在仪式感里。比如吃饭,林贞觉得在哪儿都行,可是唐宁非得选那种大厅都能办婚礼的地方。“咱们就吃一个菜,来这地方有必要吗?”林贞不解地说。“大酒店打折的菜比小饭馆的正价菜还便宜,环境卫生都好。”唐宁回答。比如唐宁的妈妈过生日,说起来真是让教会老姐妹们从今年羡慕到明年。唐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阿姨小学同学的电话,神奇地把老阿姨们都约到了酒店,还每人送了一份礼物。林贞当然也是盛装出席。为此,唐宁还陪林贞花四五个小时把头发烫了,发廊是唐宁找的,理发师也是唐宁熟悉的人,发型、款式和颜色都由他来沟通。

两周以前,唐宁已经把礼物给了林贞。戴在中指的那枚钻戒就是。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百万分惊喜和跳跃,没有电影女主角甜蜜蜜的亲吻和泪流满面。上帝啊,林贞在心里念叨,我不正常了吗?我失去了判断力。似乎他并不适合我,但是我还在一步步往前走……

唐宁跟妈妈经营四家服装店。通常林贞都会去男装店找他。走在繁华的商业街,大理石地面擦得让林贞脚底直打滑。林贞却总有些想法与气氛不太合拍,有时她心里会冒出唐宁看上她是因为律师这个身份的念头:在商业圈里有个律师女友,完美。

“今天很漂亮啊,不过脸色不太好呢?”唐宁用他侦察兵的目光扫描林贞,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

“美人章跳楼了。”林贞犹豫着,沉重而缓慢地说。有点明知不可能,却还期待着唐宁的细腻此刻可以安慰她。对,她一直把唐宁对她的看守理解成情感细腻。

“就是跟法官烂搞的那个律师?”唐宁一边把顾客试过的金属色男裤放到合适的位置,一边看了看林贞手上的钻戒,“挺合适的。”

“怎么能说烂搞呢,这么难听的词。都是传言,再说人已经死了。”林贞皱起眉头,三十出头的她有着轻度的川字纹,给人严肃、正派、不那么活泼的感觉。“我在她的死上有份,她曾来找过我,我的冷漠使我没意识到,没伸出手拉她一把。”林贞沉浸在自责中说下去,“她没那么讨厌,漂亮女律师又有能力是会招惹嫉妒的……”

唐宁示意店员去给顾客挑衣服,然后挨着林贞坐在铺着整张动物皮毛的椅子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不见得,我看她就是那种人,而且不止一个法官让她搞定,这种女人罪有应得。犹大上吊你能说他值得怜悯吗?”

“你……你看见过她吗?”林贞稍有烦躁地说。

“看过啊,在你们所门口等你时。”

“怎么判断是她?”

“嗨!”唐宁轻轻摇了摇头,站起来,高大的影子完全罩住林贞,“男人的眼光跟你不一样,懂吗?”

林贞觉得自己像个无知傻瓜,人生经验处于归零的状态。

所有人性的复杂层面,她统称为罪恶。她的工作就是处理罪恶造成的问题,但她不深入探讨,也不愿意深入。她的生命里其实也有许多深不见底的小抽屉,被放在一个叫“罪”的柜子里,关上了门。这使她在某种层面来说没长大,可以说是单纯,也可说是幼稚。她总以为基督徒的爱情应该是不一样的,当唐宁说“男人的眼光”时,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唐宁是个男人。难道以前不知道他是个男人吗?真荒唐,不知道。

黑色主调的精致男装店里,射灯打亮的男模特像希腊男神般围在她身边,她低头看了一下钻戒……他是个男人,男人,他不只是基督徒,他是个男人!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基督徒不能是男人吗?林贞为自己的发现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蠢。

“可是……”林贞仰起头看着希腊男模的大长腿,“就美人章的死来说,做为基督徒的你,也应该有不一样的眼光吧……”

面前的高大阴影忽然像变了天似的说:“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阴影敌视着林贞,“我眼光不够基督吗?觉得我不合格谁合格?你小组长合格是吗?人家结婚了。牧师合格?人家也结婚了。哦,那个传道人合格吧,我看你跟他聊得挺欢的……你同情美人章看来是有原因的……”

又来了,林贞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生日宴会上的气球,那种一打气就偏着长大的气球,所有的气都朝着一个错误方向突出来的气球,这个偏了的包还在不断长大,直到发白失去气球的颜色,最后“砰”的一声爆炸了!

“你有病吧!唐宁,你是不是有病!看谁都跟我有关系,你怎么不觉得耶稣跟我有关系呢!”她不但眼睛像着火了,她恨不得喷火。

“谁有病,你才病得不轻!据我所知,那些修道院里的修女真是把耶稣当情人来爱的,靠想像……你知道吗?”唐宁低下头认真地俯视着林贞,“……她们想耶稣想得灵魂出窍,魂游到耶稣的怀抱里……”

林贞眉头拧紧,看着唐宁的大眼睛觉得丑陋又可怕。“……都从哪儿听来的?人吧,就愿意接受自己已经相信的事,”她更加不耐烦地说,“扭曲真理能到这种程度?”

“扭曲真理?”唐宁突然加快了语速,“就你有真理,别人说的都不是真理!瞧不起别人,觉得我不虔诚,是吗?不会祷告,怀疑我没得救!”林贞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不敢跟我结婚,说我在单亲环境下长大不健康,说我妈出门化妆时间太长,怀疑我心理有毛病……”林贞吸了口冷气,一对对情侣沐浴在商业街整洁暖昧的光线里,在林贞眼里变成了走在亚麻厂门前被炸伤的邻居们,她一动不动地听着唐宁把自己在电话里跟丁雁说的秘密抖落在情人节的傍晚。“……跟我照艺术照很后悔,是吧?即使房子开始装修了也不会结婚,你已经跟上帝祷告了,就等着上帝的旨意,你自己不做任何决定,你做不了决定……这都是你说的吧……”

林贞把耳朵关上,不再听唐宁的控诉,使劲地转动脑神经记忆链,怎么可能他全知道?怎么可能……

除非……

……非法取证,他监听了我的手机……他竟然监听了我!堂堂律师被男友监听?!耻辱吗?恼怒吗?想骂人,恨上帝,恨假模假样祷告的基督徒,恨自己着急嫁人那样儿,恨自己在教会灿烂的笑容,恨别人投来羡慕眼光时自己被满足的那点儿小虚荣心……竟然被监听了,林贞一阵恶心,她做出了一个后来也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此生扔过最贵的东西就是这枚钻戒。她摘下了钻戒,使劲地往唐宁的脸上撇了过去:“无耻!监听我!”

钻戒打在了唐宁的眼睛上,他左手捂住眼睛,右手起手给了林贞一掌,扇到林贞的脸上。林贞大脑一片空白。顾客们都围了过来,观看情人节的战争。林贞的恨增加了一万倍,她只想离开这里。她推开一群群“被炸伤的邻居”,想要离开这里——这个残疾的世界。林贞开始往商场外面跑,空白的大脑,想断绝一切的大脑。拼命地跑,把人群的嘲笑抛在脑后。

没想到唐宁追了上来。

林贞还没有跑到扶梯那里。她几乎要看到外面黑下来的天空了,可是她被唐宁拉住了。“原谅我,林贞,原谅我,”唐宁哭腔哀求道,“是我冲动,我不对,你打我!”说着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林贞挣脱了唐宁的手,跑到扶梯上,顾客都往两边躲闪,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林贞看到夜空了,她闻到了冰冷的空气,觉得自由。她要逃走,不能停下来,她沉默地跑。

唐宁再一次追上了她:“原谅我!!我错了!”唐宁的喊声招来路上更多的行人。林贞被唐宁紧紧握住的肩膀开始疼了,她左右摇摆想要甩掉他的手。“不可能!我告诉你,”林贞冷静地说,“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永远也过不去!放开我!先放开我,我跟你说。”

唐宁松开手,林贞撒腿就跑,唐宁又一次抓住她:“我不可能让你走,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对不起!”说着,抱起了林贞往回走。林贞使劲打挺,从唐宁胳膊里挣脱出来。过情人节的恋人们窃窃私语,他们看着这对恋人的追逐游戏。这次唐宁生气了,他像抓猎物一样抓到林贞,并给了林贞一拳,林贞倒在了地上,这回她不能跑了。

地真凉啊。林贞听到脑壳撞地面的声音,透明清脆地磕在了地面上,像火星人的脑壳被人类“砰”的一枪,炸得粉碎。后脑着地会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监听加故意伤害。二月的大地可真凉啊,人死了就是这样被埋入土里吗?林贞直挺挺地躺在家乡寒冷的大地上。她目光发直,更多的行人围了过来:有人说不要动,等她自己起来,动很危险;有人说叫救护车;有人说给她盖件衣服吧,别冻坏了。林贞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人被冻死是什么样的。

唐宁慢慢地扶林贞坐了起来,天旋地转。“原谅我,林贞,我刚才太害怕你会走掉!我不能控制自己,原谅我。”唐宁非要林贞说“原谅”这两个字。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借助着唐宁努力地站起来,然后突然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围观的人纷纷拿出手机,真的有人报了警。林贞想等警车一到,她立刻上车,去哪儿都行,离开这儿就行。

这是林贞记忆里警车出警最快的一次。三分钟不到就来了。“怎么了?”民警从面包车上下来。“带我走,带我走!”林贞此刻失控了。说着就往车上爬。唐宁一把把林贞抱下来,礼貌地对民警说:“没事没事,吵架了,不至于,麻烦你们了,先走吧!”

林贞意识到不妙,披头散发地拼命往警车上爬:“不!——带我走,他是个疯子,他会弄死我的,求求你们带我走!”

“没事没事,你们走吧!”唐宁跺了两下脚,让他的西裤变得利索一些,淡定地露出他的微笑。

“真没事啊?”警察笑着看看唐宁,好像男人间一种默契的笑。他们认识吗?林贞惊恐地想,这片儿警察唐宁都认识!完了。

警车在林贞的喊声中留下了一团尾气。

“你冷静点,”唐宁像切换频道一样,“咱们明天去登记,你不要闹了!”

“谁闹,谁跟你去登记啊!”林贞简直不能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我们必须去登记,今天就去我家取户口。走,现在回我家!”说着,唐宁拉着林贞就要走。

“我哪儿也不去,你放开我!”林贞想,无论如何得去个人多的地方,不能单独跟他在一起。“医院吧,我头疼。”

“行!”

“你是他男朋友啊?”医生拿着片子问唐宁。

“是的,医生,是脑震荡吗?严重吗?”

“蛛网膜囊肿,开颅做下去就行了。越早做越好啊。”医生说得就像割个双眼皮或者把颗粉刺挤出去那么容易。

“什么囊肿?”林贞坐在医生的对面问。囊肿?脑袋里有囊肿?太不可思议了。我脑袋里怎么可能有囊肿。

“蛛网膜,像蜘蛛网一样,里面是脑髓液。这个囊肿啊,长得很慢,有的人到死都一直有个囊肿没发现,但是你这个囊肿的位置离脑干太近了,看一下它的大小啊,”医生转过身把片子放在灯箱上,指着说,“左颞部,很大,相当于火柴盒这么大,你能想像吗?你的脑子里,这么大的东西,里面有水样的东西。”

林贞试着摇了一下头,晕得差点摔下椅子。她觉得脑袋里有水,她想,我看我也是脑袋进水了。

“所以我怀疑是先天性的,”医生继续说,“也许你非常小的时候被撞伤过,囊肿跟你的大脑一起长大了,所以你的颅内压没有升高,可以正常生活。但并不代表它未来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一旦碰到脑干,事就大了啊,你可能失语,流口水,失去运动功能。你今天要查的脑震荡并不重要,先解决这个开颅手术吧,我建议越早做越好,恢复得快,岁数大了再做,创伤面会更大,康复的效果差太多。啊?年轻人,”他望了望唐宁,“你们考虑一下,抓紧做手术吧。”

林医院的,脑子里回忆着:爸爸说她很小的时候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过,是那次引起的吗?记事起被人用篮球砸过一次……

如果今天不来呢,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脑袋里有个囊肿,人永远都不知道的事有多少,人生究竟什么是真相。医生说开颅手术要把头发剃光,有一块骨头要变成狗骨头或者塑料的,她摸了摸左颞这个部位,从此她知道了“左颞”这个词。在往后的岁月里,她经常左颞这儿疼,所有的恶心、头晕统统由蛛网膜囊肿来承担。“狗骨头,”林贞把自己黑亮的长卷发绕在手指上,“狗骨头,以后我的头上要安一块狗骨头。”

“医生只是打比方,是动物骨头,比如狗骨头。”唐宁自然而然地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就是在情人医院,恩爱的小情侣现在共同面对患难一样。

林贞想起了什么,肯定不是狗骨头。她要离开这个疯子,对。

这里是唐宁的家。林贞慌恐地发现了自己的不利,怎么被带回他家了。她衡量着自己到门口的距离,如何能用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她问上帝,这就是你对我祷告的回应吗?这是什么局面啊,多么悲惨的一天。她想哭,这都什么日子啊。她想哭,因为她一回头,看见唐宁拿了把菜刀从厨房走过来。

要同归于尽?林贞早就察觉他有家暴倾向,所以才跟好朋友丁雁说,不太可能结婚。这回晚了,到现在林贞才开始真正地恐惧。不过,现实总是新鲜的,唐宁拿着菜刀扑通一声跪在了林贞面前:“你原谅我,咱们明天就去登记!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活了……”说着往自己的左腕割了下去。也奇怪,看着他挺使劲地割,却不见血出来。林贞看着眼前小丑一样的唐宁,想着脑袋里的囊肿,一个要死,一个可能死,这两件事相撞,产生了化学反应,让林贞镇静了下来。她确定他没有勇气自杀,他爱的是他自已。林贞说:“你这把刀不行,换一把!”唐宁听了真的去厨房换刀。林贞看好路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开门跑下楼。

命运啊!

简直就像法老的军队一样,唐宁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可我不是摩西啊,林贞想,我没有分开红海的能力啊,上帝,你到底与不与我同在啊?

唐宁一直跟着林贞,把她送回家。

“你回去吧。”

“你原谅我!”

“先回去吧,我先解决脑袋的问题。”

“医院。”

“开颅不是小事,我得通知我爸妈。”

“明天我来找你。”

“明天再说。”

林贞把门关上,锁好。当她听见锁好的一瞬间,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下来。她用胳膊撑住门,额头顶着胳膊,整个头现在又疼又胀,脸、肩膀都疼了起来,胃也跟着疼,然后她委屈地坐在门口,一步也走不动。美人章,狗骨头,钻戒,警车,冰凉的大地,菜刀,耳光,拳头……一个又一个,闪卡一样在林贞的脑袋里过去……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林贞去了教会。除了来这儿,还有哪里可以容得下她的伤感。

她在地下一层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是带着怨气来的,坐下就开始哭。一个委屈的孩子,看着父母的脸说:“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

林贞把脸埋在手里:我承受不了这些,上帝,为什么你允许我的脑袋里长囊肿,不是肿瘤吧?做化疗的光头林贞的形象出现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我会死吗,这不是太可悲了吗?

“求求你,把这个囊肿拿走吧,别让我做手术。”林贞默默地对上帝说,“求你别像无穷的宇宙那样无声无息,我的呼求你到底能不能听见?你是上帝没错,你有爱没错,但我怀疑你到底会不会用在我身上?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坦白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觉得你像无线电一样,我知道你在,但我看不见你,永生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还没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别让手术拿走我的生命。”

林贞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每一次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来这个地下一层的祷告室,每一次到这儿,她好像才是真正的自己,坦诚的自己,无奈的自己,完全交托的自己。林贞想起第一次对着上帝祷告的自己,十八岁的自己,像一个完全更新的人,走在飘雪的夜晚,也是那么冷,但她的笑容里有对永生火热的期待。就是那个神,陪她走过十二个年头了。还是那个神。“是你吗?”林贞哭着说,“你在注视着我吗?”

“是我,我一直都在。”这是林贞意念里出现的感觉,没有声波振动,也没有经文,就是感觉有这个意念。林贞看着墙面,看着这间空屋子,只有一排排的椅子和几个低头祷告的人。“你真的在吗?真的一直看顾我吗?”林贞再一次问。没有声音,她的意念里闪过从十八岁起所有与上帝有关的记忆,闪现出她的信心如何一步步增长,过去的岁月包围过来,充满在这间屋子里,十八岁的林贞觉得自己重生那晚的情感,穿过时空紧紧包裹住三十岁的林贞,暖意流淌,驱散了黑暗的恐惧和冰冷的孤独。

林贞想,祂一直都在……

编注:本文中的圣经经文引自《圣经·新译本》。

作者介绍

萨拉丹丹,用心探索教材特约作者。前职业短道速滑运动员,后弃武从文。现就职于哈尔滨市文联创作研究部,《文艺界》编辑,出版长篇小说《短道》及文艺评论。早年在教会中带领婚姻小组,目前主要在学校推广阅读及教导创意写作。

结伴落实生活,意味着我们的梦想和使命不在空中飞扬,而在每一天的挣扎里努力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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