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杨恩智黑山羊白山羊中

杨恩智,年生,云南昭阳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五届西南六省区市青年作家班学员。在《散文》《散文百家》《长城》《大家》《啄木鸟》《边疆文学》《山东文学》《西湖》《特区文学》《滇池》等刊物发表过中短篇小说、散文作品,出版有散文集《被风吹净的村路》、短篇小说集《如画似书》。

黑山羊白山羊(中)

(原载年第10期《边疆文学》)

杨恩智

这时候,普家河村街上已没有了行人,街道清寂,昏暗,只有村卫生室的值班室这儿,还有一间屋子从窗口透出几缕炽白的光亮。刘志平背着他娘走在前面,开面包车的小伙子跟在后面捧着刘志平的娘的屁股。医院,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五十来岁,前半个头上没了头发的值班医生。医生看着他们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呼地从靠墙边的那排皮沙发上爬起来,急急地问怎么啦?怎么啦?刘志平说医生快点,求你救救我妈!

医生让刘志平把他娘背到一间挂有“急诊室”牌子却没有一个医生的屋里,让刘志平将他娘放在一张铺了白床单的铁床上躺下,同时他开始一会儿呼地一下走出急诊室找这样,一会儿又呼地一下走出急诊室找那样,这一进一出的时候,一个婆娘老是跟着他,几次让他在匆忙的进出中不得不侧身而过。这时他似乎又要到外面去拿什么东西,呼地一下转过身,风一样地要往外走,不料却一下撞在了那婆娘的怀里,他发火了,吼着说,让开掉嘛,你们这些家属是整啥?是不是不想要她的命啦?不料那婆娘说,医生,她是装的,她装死!医生愣住了。这时才抬起头来往说话的婆娘看去的刘志平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张广波的婆娘是什么时候跟着他们来的。这一路来,他根本就没发现她跟着他们。医生愣过一下后问她,你是她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她是装的?没等她回话,刘志平就抢着说,医生,求你快些,求你救救我妈,我妈就是被她打成这样的!医生扭头看了看刘志平,然后又看了看张广波的婆娘,接着迎着张广波的婆娘背后的门走去了。张广波的婆娘被他那一看后,也不再说话,无奈地赶紧让了让身子。

因为村卫生室医疗条件和医疗设备有限,医生让刘志平送病人进城,医院好好做些相应检查,他说主要是看看大脑内有没有淤血,查清了,便于治疗。为防止坐面包车去的路上出现意外,医生先给刘志平的娘配了两组液体,说是先输着,然后打了电话,叫上了救护车,说救护车来接安全。他还说,这儿离县城48公里,虽然多是山路,弯多,但现在路上车少,最多一个小时救护车就能赶来。

医生提着液体走进急诊室要给刘志平的娘输的时候,张广波的婆娘又蹭到了医生的身旁,软软地说,医生,能不能不给她输?

医生鼓鼓地睁着眼看着她说,滚开!不输?放死掉你不负责我还得负责呢!

50多分钟后,救护车鸣着警报声停在了普家河村卫生室门前。车门哗地一下打开后,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女护士相继走了下来,接着救护车副驾驶位这边的门,也哐地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跨下了车。男医生在前,两护士相继,急急的样子,往卫生室的台阶上爬去。男医生一边弯着腰往上爬,一边问迎过来的半边头没发的医生说病人呢?是什么情况?

对病人的病情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和查看,又对现在输着的液体作了了解后,他们让刘志平背上了他娘,一个护士举着挂有液体的铁架跟随着,上了救护车。接着,救护车又鸣着警报声,开走了。

救护车上,医生们又边对刘志平的娘作了一些简单的查看,边问了一些他娘是怎么样受了这伤的情况。他们在刘志平的娘的胸上肚上,粘附上了一根一根的线子,这些线子连接着一个生命体征监测仪,时不时就嘀嘀嘀地叫上几声。

48公里的山路,坐着这呜噜呜噜鸣叫着的救护车,刘志平觉得无比地漫长。他医院去,让他娘得到及时的治疗。虽然有这些医生在身边,虽然对娘会死去的担心没有了在张广波家时的强烈,但他还医院去。似乎,这车上的三个医生,还不能带给他全部的安全感。他还在医院的这路上死去。但他同时也觉得这路是那么的短暂,望着车窗外一座一座的山影向后退去,他有一种这是自己陪娘度过最后一段路程的感觉。这时,望着那些往后退去的或浑圆或陡立或高或矮的山影,刘志平才开始回想起他娘被打的事。张广波的婆娘那一下一下抡到他娘头上的鞋底,似乎是抡在他的头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像一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张广波的婆娘那一下一下踢在他娘腰上背上的窝心脚,似乎也不是踢的他妈,而是踢的他,发出的沉闷的声响,更像是什么钝器在鼓捣他的心,鼓捣得他的心一阵一阵生疼。刘志平的上牙紧紧地咬着下唇。他的眼睛鼓鼓地睁着,望着窗外一团一团的山影。似乎,那些山影已不再是山影,窗外所能看到的那些朦胧的天空,一时变成了张广波家的屋里。他看到了眯着眼盯盯地看着他的张广波,看到了张广波跟前的那把镰刀。是的,他也看到了张广波家碗柜下的那把斧头。他还看到了呆呆地站在张广波身旁的那两个孩子。他的心里又起了一阵冲动,他的手呼地动了一下,不由地放开了他妈的手,似乎要去抓那把斧头了。他似乎已经想好了,抓过那把斧头后,第一斧,劈向的是张广波的婆娘,他要先劈翻正在打着他娘的人,劈翻对他娘有着威胁的人,第二斧,如果需要的话,还有第三斧,劈向的是张广波,将张广波劈翻后,他还将劈上两斧头,承受这两斧头的,分别是那两个孩子。

儿呀,我们这是去哪呀?听到娘的声音,刘志平急急地伸过手去抓住了他娘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放开了娘的手的,在他的感觉中,他是一直都抓着他娘的,担心着他一放开,他娘就会永远地离开他的。他抓住了他娘的手后,说妈,医院啊,医院!

已有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再往车窗外看去,刘志平才发现,救护车已经驶在了县城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他简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的城。坐在副驾位上的医生转过头来说,没问题吧?准备下车!

9天后,刘志平带着他娘出院了。倒不是他娘全都好了,是他再也不能找到钱来交住院费了。9天下来,住院费是元。因为是被人打伤的,所以他不能报农村合作医疗的账。住院这9天里,他让吴天翠来照顾着他娘,回到普家河村委会找了村支书和村主任,说要张家拿钱来医他娘,当时村支书没说话,但村主任说最好是刘志平自己先医,医了要咋解决再解决。刘志平说他已经没钱医了,要张家拿钱出来医。村主任就让人通知了张广波去村上,只是一听说要他拿钱,张广波望着刘志平便说,我有毬的钱,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你狗日要不要?说完一个转身走了。望着张广波离去的背影,村主任瘪着嘴笑了笑,说你还是自己先医吧,你看,现在人没医好,我们也不好咋处理。刘志平没办法,他知道村主任不会帮他,村主任可是他张广波的小舅子呢,狗日家恁猖獗,凭的就是城头有人,村上有人,还家族大呢。村主任不帮他,那傀儡似的村支书,也就不可能会帮他。接着,刘志平去到普家河乡派出所报了案,希望派出所的警察让张广波家拿钱出来给他娘住院,但派出所的也没有这样,依然叫他自己医,医了再解决。他没法自己医了,加上看着他娘除了还会叫头晕外,也能下床走路也能吃下一小碗饭了,便带着他娘出院了。

刘志平的娘的出院证上写着出院诊断:

1、脑震荡;

2、头皮挫伤;

3、胸部外伤;

4、轻度ST段压低。

医院发票,刘志平又来到了村委会。村主任让他第二天去村上,说到时通知双方来解决。到了第二天,刘志平去到了村上,张广波是带着张长强去的,一谈到赔偿,张长强说,赔毬,他偷老子家的羊他还没跟老子整好呢?偷了老子家的羊还跑到老子家屋里去闹,这还打错啦?凭啥要老子家赔?没个结果,张广波又带着张长强走了。村主任让刘志平去找派出所的,说他们村上的调解不好。刘志平只能去找派出所,可派出所的隔了几天,来到村上做了个笔录后,就又没了音讯。刘志平再去问,派出所的说村上的都调解不好,我们也解决不了,我们这儿不能强制执行,你去找司法所的吧!

刘志平找到普家河乡司法所,一个带着眼镜的四十来岁的瘦高个说,我们这儿也只有调解的权力,既然村上和派出所的都没调解好,我们也肯定调解不好。

刘志平一时有了无路可走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村上是他家的,这派出所,这司法所,也是他家的吗?他想,派出所和司法所,都肯定是那张长斌打了招呼的,要不,他们怎么会不能帮他解决呢?人是他家打伤的,让他家赔偿损失,这有啥解决不了的?这点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他狗日些做啥?想起派出所的去做笔录问起打架的原因时,张长强说那羊是刘志平偷的,刘志平还和他妈去他家闹,但问起他家怎样发现那羊被偷的以及刘志平和他妈怎样去闹的时,他们便说得乱七八糟甚至一点站不住脚,一听就知道狗日家说的是假的,但派出所的却一点儿指明或者说追问的意思都没有,张家说啥他们就记啥,而到他刘志平说时,却这句话挑一下那句话挑一下,还问他拣到羊子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问他既然那只羊子不是他的,为啥要拴了拉回来?这不是明显地偏着狗日家吗?这不是明摆着整人是啥?走出普家河乡政府大院,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出普家河乡场,刚走到那小路旁的一棵梨树下,刘志平双腿一软便跪趴在地上,一头撞上了梨树,然后双手抱着梨树,似泣似诉起来,天啊,我该怎么做?难道我妈就这样被狗日家白打了吗?老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难道你也不知道那羊不是我偷的吗?难道那羊是不是狗日家的,你也不知道吗?难道,难道你就不让我活了吗?我死了没什么,可是我不甘啊!你睁睁眼看看我吧!

两天后,刘志平给他的弟弟刘志国打了电话,把他们的娘被打了的事跟刘志国说了。事发后的这些天来,他一直没给刘志国打电话。他知道,刘志国是不可能拿出一分钱来给他医他们的妈的。他妈的事,是他一个人的事呢。但现在,打这电话给他,他不是向他要钱。刘志平以为听到娘被打的事,刘志国会愤怒,会吼叫,会有恨不得立马提着刀赶回来杀死张广波全家的话,但没有,刘志国说打不打的事与我没有关系,当时已经说清楚了的,那儿的房啊地啊什么的全归你,老人我什么都不管!刘志平的眼泪哗哗哗地淌了出来。人善被人欺,兄弟不和,更是被人欺啊。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把那老屋让给刘志国。当初,刘志国要他把房子修到张广波家旁边的那块地去,刘志国住老房子;但刘志平那时说他们家修不起新房子,要修,也要等些年,等些年再修,到时候,修好了,就刘志国去住那儿。刘志平结了婚,小俩口把老房子的正房给住了,让刘志国和他们的爹娘,还有他们的一个妹妹,住进了耳房。一气之下,刘志国初中还没读完,就出去打工去了。出去的时候,他说他要去挣钱来修房子,说一直住着那耳房,他以后如何找媳妇?没料到的是,他那一出去后,就在大理当了上门女婿,再也没有回来。还说以后这儿的房啊地啊全归刘志平,娘的事也全要刘志平负责,他也没有回来。刘志平不知道,如果当初他把老房子让给刘志国,刘志国还会不会出去?如果刘志国不出去,哥俩都住在这同一个山湾里,张广波家还敢不敢这样欺负他们?

说是不管,刘志国到底还是管了。过了两天,刘志国打来电话,让刘志平带他们的娘去做一个伤情鉴定,说先做个伤情鉴定,然后去法院告张广波家。他还说,他就不信张家能买通村上的、派出所的、司法所的,还能把法院的也买通!就算他把县法院的买通了,难道他能把市法院也买通?

听刘志国这么一说,刘志平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道亮光,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说好好好,我接着就带妈去做,做好了我给你打电话。上阵还靠亲兄弟,即使有再大的怨再多的恨,关键时候,亲兄弟还是亲兄弟。刘志平的整个身子,一下子有了力量。刘志国说,你做了鉴定就到城里去找个律师,请律师处理,你找我我也做不了啥,打官司得靠律师,出了律师费,你就听律师的了,律师叫咋整你就咋整!

做伤情鉴定,等鉴定结果,找律师,上诉,开庭,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虽然漫长,到底还是开庭了。开庭就好,哪怕已时过半年。

开庭伊始,法官让原告方提出诉求,刘志平的律师将早已准备好的申诉书念了一遍,申诉的内容有事实经过,在事实经过叙述清楚了后,指出原告之母被打,完全是被告的故意伤害,同时提出了包括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补助费等方面共元的赔偿要求。律师提出赔偿要求时,张长强几次站起身来要说什么,但都被法官制止了。这时,法官让被告方申诉,张长强站起来,却不知说啥,结巴来结巴去,只说他妈打了刘志平的妈,是因为她跑到他家去闹,并且还想打他妈,他妈打了她那是正当防卫。

张广波家没请律师,这出乎刘志平的意料,也出乎刘志平请的律师的意料。他们想,面对这样的一件事,张长斌应该会为他妈请上一个较为厉害的律师的。

在法官的允许下,刘志平请的律师走到张长强跟前,说,据说,你们一家和我的当事人一家,以往有着一定程度的矛盾,我想知道,想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张长强的脸挣得通红,说,是,是有些矛盾。

律师说,好,我还想知道,我的当事人一家,以前会到你家去串门吗?

张长强说,不会。

律师说,好,既然我的当事人平常不会到你家去串门,那事发当晚,他们为什么会到你家去呢?或者说他们是去做什么呢?就是去你家闹事么?

张长强说,他们说要去还我家的羊。

律师这次走到了张广波的婆娘跟前,说我的当事人拣到的那只羊是你家的吗?

张广波的婆娘说,是我家的嘛,不是我家的是哪家的?

律师说,你家的羊,是山羊吧,你家的那只羊是白山羊还是黑山羊?

张广波的婆娘说,是白山羊嘛。

律师说,你家是什么时候发现山羊不在一只了的?

张广波的婆娘说,他拣到羊子的第二天早上啊。

律师哦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是第二天早上发现的呀,怪不得头晚上我的当事人牵着那只拣来的羊回去的路上,也就是在你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上,遇上你家老伴,我的当事人问他那羊是不是你家的时,他拿电筒照着看了半天,说你家的是白山羊。说是白山羊,而那时站在他面前的,他看见的,却是一只黑山羊。是这样吗?老人家!律师扭了一下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张广波。

张广波说是,当时我看着那羊就是一只黑山羊。

律师说,是,那时因为是夜里,还因为那羊可能是关它的圈太稀了,身上染了粪水,所以看去确实是只黑山羊。

律师这下又转向了张长强,听说,你姐姐家喂着的,有黑山羊,是不是?

张长强越来越懵了,这时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说是嘛,我姐姐家是喂得有黑山羊?

律师说,你姐姐或者她家的人,是什么时候跟你说她家的羊丢失了的?

张长强说,就是他拣到羊的那晚上嘛,听说他拣了一只黑山羊,我就打电话问了我姐姐。

律师又哦了一声,说是这样啊,你姐姐说她家的羊丢失了吗?

张长强说,是,所以我第二天才去问他家的嘛!

律师嗯了一声,说那结果呢?那只羊是你姐姐家的吗?

张长强说不是,我姐姐家丢了的,是黑山羊,他拣到的,是白山羊。

律师说,那你姐姐家的那只羊现在找到了吗?

张长强说,没……哦,找到了,后来才发现是跟着旁边那家的羊群跑去了。

律师这时突然提高了声音,甚至带上了愤怒的声调说,是啊,当你知道我的当事人拣到的那只山羊不是黑山羊而是白山羊的时候,我想,你姐姐家的羊就肯定找到了,只是,也是这个时候,你就发现,或者说想出,你家的白山羊丢失一只了,是吗?

律师不等张长强回答他的问题,接着转向审判席说,审判长,各位法官,刚才我一直在用一个词,这个词是“拣”,而不是“偷”,被告及他的家人也多次说到了这个词,而没有说过一次“偷”,可见,一直以来,他们所说的那只羊是我的当事人偷的,完全就是诬告,甚至很明显,那只羊,根本就不是他家的,据我的当事人说,他在拣到这只羊之前,有一辆车拉着一车羊子从他拣到羊的旁边的那路上通过,这只羊可以肯定地说,就是从那车上落下来的,虽然我的当事人拣了别人的羊,哪怕就是从车上落下来的这羊也不对,人不能贪图小便宜,去拣别人的东西,但这样的拣,从一个农民,或者从一种人性来看,也能理解,也就是有一种占小便宜的想法,算不上什么大错,而被告一家人呢,因为多年前曾要换我的当事人家的一块土地去盖房没能换成,对我的当事人一家一直耿耿于怀,自知道我的当事人拣到这只羊起,就一下说是她姐姐家的,一下又说是他家的,我的当事人一家在那个小山湾里因为势单力薄,想着既然被告一家说那羊是他家的,就主动去到他家,委曲求全,希望说好了,把那羊还给他家,以了却此事,避免发生更大的摩擦,万万没想到的事,在我的当事人和他的母亲去到被告家里后,他的母亲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被告一家说是我的当事人和他的母亲去他家闹,我们不用多想,就能知道我的当事人和他的母亲有没有这个闹的胆,就能知道被告一家说的这闹的事情是不是事实。尊敬的审判长,各位法官,被告对我当事人之母的伤害,完全就是故意性的伤害,我再次请求,请还我当事人一个公道,当面向我的当事人道歉,还我的当事人一个清白,并判决被告赔偿我的当事人之母的医疗费等费用元。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休庭,经过裁决,法院判决张广波的婆娘打刘志平的娘为故意伤害,并判决张广波家赔偿刘志平家元的经济赔偿。赔偿自判决书生效之日后15日内一次性付清。同时以口头形式通知,刘志平拣到的羊,既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是或不是张广波家的,回去后,及时转交给张家。

判决书宣读完后,刘志平一下扑在他娘的怀里,小孩一样地哭了起来。

刘志平以为打赢这场官司后,他可以在张家湾挺起腰来走路了。他甚至想,张家从此该不会再无中生有地欺负他家了,该不会再对他家的人指桑骂槐了。但事实不是这样。事实倒完全按着他请的律师当初给他说的可能来了。

当初他找到律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后,律师没急着答应给他打这官司,而是让他考虑一下要不要打这场官司。律师说如果事实真像你说的这样,打赢这场官司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只是,打这场官司对于你来说没啥价值。律师说,按你鉴定出来的这伤情,达不到轻伤,不存在承担刑事责任,只能是赔偿你一万来块钱的医疗费什么的经济损失,而这一万来块钱,除了交给律师事务所的元,也就没剩下啥了,在经济上,你得不到多少好处。赔偿不多,但也许就因为这赔偿,你一家在湾里,会更难生活,更难生存。律师说,你想,他家赔了你这钱,心里会舒坦吗?不会,肯定不会。按你说的,在那湾里,你家就出不过他家的手,就惹不起他家,你这次把他家告上了法庭,让他家赔了钱,他家会就此罢休吗?我想恐怕不会,他家不但不会因这事而不惹你家,相反,却会变本加利地来欺负你家。这完全是一种可能,你得考虑清楚。刘志平说,我打这场官司,就不是为了钱。我虽然没有钱,需要钱,但狗日家太欺负人了,不说能剩多少钱,只要能赢,就是倒贴钱,我也要打。律师说,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打不打,还得你自己决定,要打,你交了钱,我就按相关手续进行办理。

这不,判决后的第三天,刘志平在山湾口遇上张广波了,他先还有意地挺了挺腰,想理直气壮地迎着走过去,但张广波一看到他,接着便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睛,往两边扫看,这时又刚好看到他的一个侄儿从另一个方向拉着马驮着两箩筐猪草回来,并喊了他一声三大爹,问他要去哪里?张广波说,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还能像你样的去驮猪草来喂猪啊?你听说没有,我被这孙子家告了,法院判我赔他一万多的钱啊,一万三千多啊,一万三千多要买几个猪啦?你说,你说够不够办一台丧事啦?我孙子家那个妈就要死啦,老子得出这钱去抬她啊!老子愁着这钱呐!瞬间,刘志平把挺腰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急急地逃命似地擦过张广波的身旁,往湾心里急急地走了。身后,传来张广波越来越大的声音,老子有鸡巴的钱啊,要钱,要钱么离七月半还远嘛!

刘志平走到家门前,喉咙里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他连屋也没进,一屁股坐在门外土墙边的一个草墩上,一把抓起横摆在草墩旁的一把锄头,紧紧地握着锄头把,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恨不得提着这锄头就返回去,追上张广波给他几锄头。但他没有站起身来。他紧紧地咬着牙,用两束凶凶的目光望着他前面的场院。这时,一只公鸡正扑腾着翅膀,跳到一只母鸡的背上;那只黄色的土狗,扭着头像在看刘志平,又像在看那两只狂欢着的鸡。日你娘,你这个我孙子,你不拿,那你就不要拿吧,你就留着吧,留着抬你家一家子吧!到时候老子成全你,让你家全家死光掉!刘志平像是看见了鸡和狗,又像是没看见。他的心,还在咚咚咚地跳着。

刘志平克制着自己,他想,你就狂吧,老子再让你狂这几天!

对于赔偿的事儿,也让刘志平请的那律师说中了。当时,律师让他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打这场官司时还说,就算法院判了张家赔偿他钱,他也不一定能拿下这钱来。律师说,如果被告是一家公司或者什么企业,那法院可以通过银行强制执行,直接从被告的账上下这一笔钱来转给原告,但作为一个农民家庭,法院虽然判了,被告也认了,但被告就是不拿,法院也没办法,法院不可能去吆猪赶羊卖了来给你;如果拿不下来,你就更是几头划不来了,住院费贴了,律师费贴了,还又进一步得罪他家了,你再考虑一下。那时刘志平还想,既然法院都判了,怎么还会拿不下来呢?难道法院的判决,他家也不怕吗?就算他家有张长斌,有村主任,难道还能违抗法院的判决吗?一个人的关系再好,权力再大,还能抗得过法院?怎么可能?他相信,只要法院能像律师说的那样判下来,张广波就一定得赔。

没想到的是,15日的期限已经过了两天了,张家还是没把钱赔给他家。不但没赔,张家甚至就像根本没这事样的,该干啥干啥,遇上刘志平家的人,那侮辱的话语,一次说得比一次难听。

这天,吴天翠在村前的普家河河堤上遇上了张长强。

普家河是一条春冬季节没啥水,而自雨季来临后,因为周边都是山,那些山壑间的水都流进了这河里,所以河里的水就常常很深,还很急。这时,已经是雨季了,前几天还刚接着下过四场暴雨,河里的水就像上游有着一个水库,那水库刚泄了闸一样,是发着怒奔流着的洪水。河的两边,一边是这儿三间那儿两间地零散建了房子的村庄,一边是秧苗已长得绿油油的稻田。挨着稻田边的河堤,是用石头砌起来的60公分宽的挡墙。这挡墙是河堤,也是路。有着这样的洪水,要从村庄穿过这条河到对面的田里或者地里去,或者从对面的田里或地里回到村庄里来,就只能从吴天翠前面不远处的那座石拱桥上过,而不能像枯水季节样,可以随便从哪儿的河床上过了。平日里,两个人在这样的河堤上相遇,需要相互配合,侧身而让,才能缓缓错开,稍不小心,要么就会落到这边的河里,要么就会落到那边的稻田里。

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张长强,吴天翠的心里瞬间愣了一下,同时放慢了步伐,慌忙地看到路侧的稻田,试图找到一处可以避开的地方,但还没等他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出怎样让的时候,张长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吴天翠情急之中,本能地想用与其他人相遇的办法,准备站下来侧身让张长强过,没料到张长强不但没侧身的意思,还正正地在她面前站了下来,然后突然弯了一下腰,双手同时摸向他的裆部,又是一个突然,像是有了什么惊讶似的,说,还在的嘛,我还说我这鸡巴被人家咬掉了呢!

吴天翠一个斜身纵步,腾空一跨,像是摔去的,又像是跃去的,跨进了稻田里。跨到稻田里没有摔倒的她,也顾不了那田里被她踩歪了的秧苗,啪嗒啪嗒地踩着田里的稀泥,慌慌地往拱桥那边的方向走。错过了张长强所在的位置,她扒着挡墙准备爬上河堤来时,一只鞋子被田里的稀泥给吸得脱离了她的脚,她也顾不了什么,只重新让身体滑落到田里,弯下腰,像拨萝卜似的把鞋子从稀泥里拨出来,也顾不了穿上,提着,再次将身子撑上河堤后,头也不回地急急地往拱桥的方向走了。这时的吴天翠甚至想让自己跑起来,飞起来。但她又没跑。她只是让自己的脚步急急地走着。那只没穿鞋子的脚踩在了一块石头上,一阵生疼从她的脚掌下电流一般瞬间传到了她的心头。她吸了一口凉气,那急急的脚步,却依然不停地在迈着。似乎,她现在是一个刚行过窃的贼,只想尽快逃离现场,却又不敢放快跑,怕自己一跑,引起周围的人注意和怀疑。

走上拱桥后,吴天翠不由地发出了啜泣的声音。随着这一啜泣,她也就不怕别人的怀疑了,开始迈开步子,急急地像走样的跑起来了。待她跨进家门,一见到坐在火塘边的刘志平后,她的涰泣,彻底变成了呜哩哇啦的号啕大哭。

当吴天翠又由号啕变为啜泣,并边啜泣边向刘志平说了她遇到张长强的过程后,刘志平的脸一会儿变得像他家门前的猪食锅一样铁黑,一会儿变得像一个没了生命的人一样寡白。他的手指,被他捏得咯嘣咯嘣响。他恨恨地说,我孙子家,老子要让他家全家死光光!听到这话,吴天翠低着哭泣的脸一下仰了起来,嘴张了一下,恐慌、惊惧的脸色,像一张幕布,一下挂在了她的脸上。她想说啥,却又不知说啥。她又把头低了下去,埋在了双膝间。一时,刘志平不说话,吴天翠也不再涰泣,屋里,静得让人恐慌。过了不知多久,吴天翠才抬起头来,像是没话找话地说,要是听律师的,不打这官司,恐怕还好些,还能一天一天熬着过下去!刘志平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吴天翠这话,在他听来,似乎觉得吴天翠现在是已经不能熬着了,不能一天一天过下去了。不能熬着一天一天过下去,能怎样?去死吗?死,刘志平不是没有想过,他想的死,是鱼死网破的死,他已经想了百遍千遍万遍。只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就会同时想到两个娃,会想到两个娃读出书来后的日子,想着扬眉吐气地走在湾里的样子。如果不是有着这么一种希望,恐怕他早就把张广波一家全都砍了。

刘志平说,我去问问法院的,法院的能判下来,就能帮我们追下来。

吴天翠说,要不,你先去问问村上的吧,看看村上的有没有办法。

刘志平来到村上,村主任没在,村支书在,村支书说,你这事村上也没办法,既然是法院判了的,你还是去找找法院,看看他们能不能实行强制执行。村支书在给刘志平这样说的时候,还很怜惜很无奈地跟刘志平说了些像是掏心窝子的话,说要是他家说那羊是他家的时候,就把羊子拉出来给他们拉回去,哪会有这样的事?又说,就是要去他家问情况,你也别让你妈去啊,这老人,你哪能知道她去了会说些啥?最后,又带着一种无奈的语气责备刘志平,说怎么就脑子发热,去拣了这么一只羊!刘志平恨恨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充满感激地悲壮地离开了村委会。刘志平来到村集上,坐上了一辆面包车。车里已有几个人,一个湾下的人看见他,说志平要去哪?刘志平说,进城去啊。那人给他递了一支烟过来,说,今年没出去打工了?刘志平说,没了。又一人接着说,听说你家跟张家打官司啦?刘志平把头扭向窗外,过了好久,才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来到法院,接待刘志平的是一个穿了一件格子衬衣和一条牛仔裤的小伙子,小伙子问了他案情和判决结果后,又问了他一些张广波家的房屋、牲畜情况,最后,小伙子说,你这事,你还是只有找村上的,请他们调解处理,看看他们能不能让他家赔上,这种情况,我们去了,还真不好执行。他说,你先去找吧,若他们实在不能调解好,你再来,到时我们再看看能怎样处理。

刘志平又一次在湾口遇上张广波了。他想挺挺腰,想理直气壮地迎着走过去,但张广波一看到他,接着便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睛,往两边扫看,这时他的那个侄儿从另一个方向拉着马驮着两箩筐猪草回来,并喊了他一声三大爹,问他要去哪里?刘志平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儿熟,像是以前就发生过了似的,但他偷偷地向张广波看去,他这时还正站在那路的中间,双手叉在腰上。他说,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还能像你样的去驮猪草来喂猪啊?张广波像是感觉到了刘志平偷看他,他扭了一下头,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一眼刘志平,然后又转过头去望着他侄儿说,你听说没有,我被这孙子家告了,法院判我赔他一万多的钱啊,一万三千多啊,一万三千多要买几个猪啦?你说,你说够不够办一台丧事啦?我孙子家那个妈就要死啦,老子得出这钱去抬她啊!老子愁着这钱呐!瞬间,刘志平又把挺腰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急急地逃命似地擦过张广波的身旁,往湾心里急急地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有些怀疑地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这情景好熟。他留意往身后听去,身后还在响着张广波越来越大的声音,老子有鸡巴的钱啊,要钱,要钱么离七月半还远嘛!听到这话的时候,他刚走在张广波家门前的那一小段路上。这时,他看到了张广波的婆娘正在她家旁边的那块荒地上,靠着身后的包谷草垛,一边晒太阳一边纳鞋底,张长强的两个儿子,在她的侧旁,在捏稀泥玩。刘志平的心,咚咚咚地跳着,喉咙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刘志平走到家门前,连屋也没进,一屁股坐在门外土墙边的一个草墩上。这时,他又看到了一把横摆在草墩旁的锄头。他呼地一下紧紧抓起那把锄头,呼地一下站起身来,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响,急步如飞地走向了张广波家。

在张广波的婆娘头上,刘志平花去了两锄头。一锄头是敲在她的后脑勺的,那是她在看到刘志平提着锄头如狼似虎地向她走去时,愣了一下,等她明白了面临的危险,便一个弯腰一个侧身,想要翻身爬起来跑,但她刚翻了一下身子,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背刚好迎向刘志平,刘志平的锄头,就敲在了她的后脑勺上。这一敲以后,她的身子软软地瘫了回来,像是接到一个让她坐好的命令,她要坐成原来的样子似的。她坐是坐回来了,但没能坐成原来的姿势。她正面迎向了刘志平,像一个无比听话的孩子,似乎是想看刘志平要对她说啥,要叫她做啥。这时,她的脸,已变得一片刷白,只有那双眼睛,还睁得那么大。看到那双睁得大大的眼,刘志平的第二锄就又挥了过去。刘志平这一锄挥得有些慌乱,以致首先落到张广波的婆娘脸上的,变成了锄头的口,而不是背。一时,在张广波婆娘的脸上,在鼻梁的上端,双眼的下方,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沟。刘志平似乎只是为了把陷在张广波婆娘脸上的板锄扯下来,用力往前拉了一下。在锄头的拉动下,张广波的婆娘顺势扑向了刘志平,像是要跪向刘志平。但她没能跪好,便已哗地一下,趴在了地上。

刘志平没有歇息,接着把第三锄挥向了张长强的大儿子。那孩子像是特意站在那儿等待这一锄似的,他像一截树桩,惊惧的表情没发生一点点的变化,就呆呆地倒在了地上。张长强的小儿子,也就是张正国,在他哥哥倒下去的时候,似乎才产生了一种欲望,逃的欲望,但他刚转过身,就背对着刘志平在刘志平的第四锄下扑在了地上。

刘志平跑出山湾,在湾前的那条土公路上,在快到普家河那座石拱桥的地方,追上了张广波。毫无准备的张广波,倒地于刘志平向他身上砸去的第三锄,张广波倒地后,刘志平又在他身上挖了七锄,像斩除包谷地里的杂草一般,前两锄,铲下了张广波的右手,后三锄,截下了张广波的左腿。

当刘志平想着还得把张长坤和张长强家血洗掉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张长强家两口子,在他的心里,绝对不能留下张长强,这个自从张长斌有个工作后就像有了个皇帝给他撑腰,猖狂得不得了的张长强,他必须把他除去。张长坤因为搬离了山弯,平日里相遇的次数少了些,似乎也很少欺负过他们家,他可以退一步去处理。但他在心里也已决定,最后还是得把张长坤家清除。虽然他和张长坤从某种程度上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还是得把他一家清除,谁让他是张广波的儿子,张长强的哥哥呢?刘志平想,做完这些,他就可以等死了,够本了。对于张长斌,他无法杀他。他首先找不到他。他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儿。虽然知道他在县城里工作,但他在哪个部门他都不知道。再说,他也担心,就是他找上了他,也怕自己动不了手。他和他,可是初中三年的同学哩。那三年里,他们周六中午放学后一起从普家河中学往张家湾回,周日下午又一起从张家湾出发,去往普家河中学。三年啊,那三年里,他们是班上最要好的兄弟,差不多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那三年的时光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他们以前在张家湾一起度过的十几年的时间,也超过了后来的所有时间。后来,张长斌考上了省外的一所农业学校,而刘志平却连个师范学校都没能考上,又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没能去补习,就回到了家,当起了他的农民。

在刘志平回到山湾,串进张长强家屋里寻找张长强的时候,他听到了警车的鸣叫声。一听到这鸣叫声,他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警察抓走了。一被警察抓走,他就没机会杀死张长强了。不杀死张长强就去坐牢,就去被枪毙,刘志平一百个的不甘。虽然他已经杀了张广波和他的婆娘,还有张长强的两个儿子,但他不能放弃张长强。他不能让张长强活着。只要杀了张长强,张长坤一家不杀都行。在他的心里,不杀死张长强,他的妈,他的媳妇,还有他的孩子,就会被张长强一个个地杀掉,就一个都活不了。他必须得把他杀了。他急了起来,比追张广波的时候,急于杀死张广波的时候还急。刘志平在张长强的家里,呼呼的这儿转一下,呼呼的那儿转一下。

张长强,张长强……刘志平在这急促的喊叫声中醒来了,一下坐了起来。

面对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刘志平伸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走进了地狱的门。他的心,咚咚咚地狂跳着。

咋啦?你咋啦?吴天翠的手伸了过来,摁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一夜,刘志平没能再睡过去一分钟。梦中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在他的脑海间回放。天亮了,刘志平连床也没起。中午了,他还是没起。吴天翠叫他吃中午饭了,他睡着;叫他吃晚饭了,他还睡着。到了夜里,刘志平才起来。

刘志平是被吴天翠叫起来的。吴天翠说,张长坤来找你。听说张长坤来找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张长坤找他做什么。不会是让他来赔那钱的吧?怎么可能呢?张长坤和他爹,还有他兄弟张长强,都是很少有往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张广波把他赶出了山湾,让他一直记恨在心里,反正自他把房子建到张家湾外的另一个山湾去后,就几乎没回过这个山湾来。当初,张长坤不想把房子修出山湾去,说他一家人修出去,平日里走哪儿都不放心,家里的一口猪食锅,一把锄头,放在门外都不放心,都会被人偷走。他要建在这个湾里。张广波说,你修在这儿,那以后他俩呢?张广波说的他俩,就是张长斌和张长强。张广波说,你是大的,你得为他们考虑,你先修出去,这儿留给他们俩。张长坤还在坚持要修在张家湾。这个时候,张广波向刘志平的爹提出了调换那块地的事。地没换成,张广波对张长坤说,你要修就修,不修就算了。除了这儿,你要修哪儿你去选,我管不着,如果硬要修在这里,你就让我做你修新房子的一块柱石,让我死了去修。最终,张长坤把房子修出了张家湾。后来张长斌因为有了工作没再回到这个山湾,他家老房子这儿,就只有张长强一家和张广波老两口住着了。张长坤每每遇上家里发生啥不好的事,比如他家的一头猪病了,死了,或者他家的牛病了什么的,都会把账记在他爹的身上,说是他爹不准他把房子修在老屋基那儿,而修在现在的那个地方,是那地方风水不好造成的。这样一来,虽是父子,虽是兄弟,他们之间,似乎就没有了父子和兄弟的交往。刘志平不相信张广波会让张长坤来把钱赔给他。但他还是带死不活地摸黑起了床,从堂屋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张长坤没有拿钱给刘志平。张长坤张了几次口,想说啥,又都没说。如是几次后,他终于将话说出了口,他说,志平,你去找一下长斌吧!

找张长斌?刘志平不知道张长坤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志平的嘴张成了一个“O”字型。他坐在火塘前的一个草墩上,木木地看着张长坤。

张长坤说,你去找长斌,跟他说说你和我爹他们的事,让他出面说说,我爹他们,只有他的话能听进去。

没等刘志平说话,张长坤从那件沾满了泥土的蓝色夹克衣包里掏出一包烟来,抖出一支递给了刘志平,然后他自个儿点了一支,说,必须让志斌出来阻止一下了,这样闹下去,是让人看笑话啊!你和长斌是同学,以前的关系又那么好,我想,他会出来说话的,他能说住他们的!

刘志平惊讶地说,还要我跟他说吗?他不知道吗?

张长坤说,他肯定不知道这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这事,他会让他们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去去吧,嗯,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先打电话给他,他会说在哪儿找他的。

张长坤又从衣包里掏出了一张烟壳纸,递给了刘志平,说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么一句话,我走了。

刘志平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那张歪歪扭扭地写有电话号码的烟壳纸,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呆呆地望着走出他家门的张长坤,连送都没送一下。

昭通作家

第47期

本期编辑

伍仕云

杨恩智

赞赏

长按







































北京治疗白癜风大约花多少钱啊
北京治疗白癜风要多少费用



转载请注明:http://www.naozhendanga.com/nzdhy/3054.html

  • 上一篇文章:
  •   
  • 下一篇文章: